常春藤(第8/34页)
我小屋所在的小小村落——以及无路丛林中的儿童屋——只是庄园大设计的一部分。但是我的房东所见的完美景致有着自己的腐朽。你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景致很完美,其中(常春藤、林中枯木和被割断的湿草甸)没有会让人不安或生疑的地方。在这幅景色中,没有什么能鼓励一个精神虚弱的人去寻找不完美之处。他的精神虚弱源于个人的缺陷与失望,尤其是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了解。这景色——如此完整而了然——仿佛在说:“这就是世界。为什么要担忧?为什么要干预?”
草坪尽头是一片树林,能隐约看见树篱、草木茂密的小径、铺满树叶的步道和石缸。我从未走进去探索。草坪尽头有一个很大的温室,仍在使用,它的木框架很坚实,从远处看坚实得像是个整体。但是玻璃壁后的绿意是温室中长得异常高的绿草——温室里是一片野草;很多玻璃镶板掉落了。在我看来(基于我对特立尼达老庄园宅子的了解,那种法式加勒比风格的宅子),这温室——且不论规模——暗示了财富。早年它是“特别定制”的:它的木料与水泥地板的厚度,它的门,它的铰链与铁艺——一切都过于结实。这种铺张是建造者专为富人所用,就像店家给豪宅送货都会挑最好的东西一样。建筑风格看着就让人心满意足:每一样东西看上去都那么自我,并且可以代代相传,不脆弱,不焦虑。
山那边,杰克也有一个温室,在他的农舍之后,面朝老农场。那个温室应该是邮购的,它看上去总是那么脆弱,木框架、薄薄的玻璃,甚至水泥地都如此。果不其然,随着时间流逝,温室很快七零八落,只剩下水泥地(后来也消失了)!它的温室精神那么快便荡然无存!但是这庄园的温室,虽然二十多年来疏于照料,依旧屹立,从五十码外看完好无损,木头上的漆没有剥落,厚厚的水泥地上也没有裂缝,门还在铰链上晃动。只消花上一天时间打扫干净,一周内就能重新使用,以秩序取代荒芜。
大温室内外都有树丛。皮通的割草机直到季末才开到此处。割草机所到之处,草地变得平坦,像是被良好维护的草坪。在皮通修剪之前,想要到穿过水道和小溪、通向河岸的第一座桥那里,得穿过湿漉漉的荨麻和茂密的树丛。
草坪那一边,湿草甸和果园相接,沟渠里搭了铁丝网栅栏,就在树丛之中,防止人闯入。草坪这一头就只有树丛和类似树林的废墟一样的东西。但在过去,水道上有一连串铁路木桥,水道边茂盛的柳树在狂风中倒地。林间溪水流过枯叶和淤泥,是发黑的,直到树叶清透的颜色和水面折射出天空,才会发现它的存在。这些隐秘的黑色小溪中(不像另一端长着黄色鸢尾的开放草甸)常有绿头鸭。它们怕人,习惯栖息在这片水域或者说被柳树截流的小溪。
湿草甸上的桥是按高规格建的;但一年年过去,它们也在水中朽烂。高而结实的荨麻,尤其是柳树根须和树干的生长也在损坏桥梁。头一个春天我来散步时发现的这第一座桥桥头的一扇厚重的门,现在还在。门倾斜着,柱子——虽然因潮湿而发黑发绿,让人不想去碰——仍然直立,门还能关上并用生锈的插销锁住。作为一扇门,一种障碍物,它的存在没有意义。水位改变,这扇门没法继续护卫穿过湿草甸的走道的干燥。往来变得轻而易举。现在有一块地浸了水,麻烦只源自荨麻。但是荨麻到处都是。
在穿过湿草甸的一段路上,野草、芦苇、柳树和其他疯长的植物遮住了视野,让人难以看清河流。接着,从最后一座桥——木板大都破损,唯有固定木板的大铁钉是完好的——从最后一座桥看去,眼中突然出现了树梢及河岸上倒塌的船屋边修剪过的小径。
坍塌的船屋真是壮观。泊船处在一条小溪中,是湿草甸最老的水道。溪流两岸是瓦楞铁皮屋顶房的粗大木桩。河水看上去温和——几英尺深,几英尺宽——但水流是自然之力,不可完全预见;河岸和水湾深浅总是在变化之中。船屋边小溪变宽了或是改变了水道,导致船屋向一边倾斜。倾塌的角度、腐烂的木材、黑色的水流和生锈的瓦楞铁皮组成一幅热带河流的废墟图景,像是在奥里诺科河、亚马孙河流域或是刚果。这废墟过去是河岸修剪过的小径,它仿佛属于自然的另一种秩序,几乎是另一种社会秩序。
顺着湿草甸走上那座桥再下来便是一条简易小径,渔夫的小径。河水潺潺,周围是整洁的木板桥和从湿草甸流向主河流的水道。人类的或者说水道管理员之类的人的改造,使我们看到自然的秩序。河的左边就像庄园后的湿草甸,将会成为荒弃的树林。只需要一棵倒下的柳树——被狂风吹倒——就能让河流一团乱:河岸破坏,简易小径消失,几天内水中的草和浮渣混着浅褐色的渣滓在树枝间堆积成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