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6/34页)
我在英国的二十年里必定见过上千朵牡丹。它们是普通的花,在我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乘公交车去索尔兹伯里的路上能看见它们。穿过山谷,在阳光灿烂的开放式花园,我看见它们在明媚的光线中迅速绽放,失去了花苞的紧致和浓厚的色彩,美丽不再。我对这个春天之前见过的牡丹都没有留下印象;我从没叫过什么花“牡丹”;从没能把它们和某个时节相对应,或把它们和其他花或者自然现象联系起来。这些我康复时期的牡丹,我小屋边的牡丹,使我第一次开始记住它们;它们象征着我的新生活。
起居室窗外的那一丛牡丹在小屋北面,另外还有一丛,在小屋和护林人木屋间的紫杉树荫下。它们生长缓慢,不曾变形,色彩也日益浓重。从紫杉和山毛榉树下的小径上看,我小屋附近的牡丹在周围绿野的映衬下是两抹浓郁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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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一度有十六个园丁,如今只有皮通一人。他在带围墙的花园里种菜,也在那里为庄园和房东种花,同时打理房东在庄园某处的私人草坪。他像杰克那样找出可耕种的土地并加以利用。但是皮通做的多数事情我都看不见。我所见到的主要是荒野,这个季节会有一两次,皮通于其间修剪路最狭窄的部分,为他自己,也为我。一条路上行,一条路下行。
皮通的这两条小路始于草坪尽头,差不多在从公路延伸出的荫蔽的小路对面。小路穿过未经修剪而几乎长成了树的围篱,围篱开口处是铁门的样子,像是特意设计的。围篱里空荡荡的,没有植物或是花圃生长过的迹象。一个角落里长着一棵梧桐,不知是谁种下的还是野生的(有很多梧桐都是野生的)。这株梧桐不是小苗,有人在旁边种了紫藤让它往上爬。这在过去很常见,很多园丁愿意趁闲暇装饰一个隐蔽的角落。
冬日里,这围墙周围遍地干枯的野草茎梗,有的和玉米秆一样高,也有细长的草丛。如今这春日里,野草又粗壮多汁了。皮通修剪出的两条小径上,草细而密,平整如草坪。虽然野草蔓地,荒蛮只像是表象,等修剪后旧时的秩序和美丽复又出现。
这围墙像是庄园花园的一部分。但是租车人布雷告诉我,它比花园还要老;繁茂的树篱年头更久。布雷说,早在庄园建成之前,树篱就随这儿一座房子而存在了;他说在这之前,这里有一座修道院。这不是信口雌黄。中世纪,这条河周围有各种基础设施。河延伸到几英里之外的埃姆斯伯里后,变得宽而浅,河水清澈。这里曾经有一座修道院,也许现在还有遗迹留存呢。当年圆桌骑士团的亚瑟王垮台后,吉尼维尔从温彻斯特-卡美洛过来时正是住在这座修道院里。
围墙周围人迹罕至,和车道上那潮湿的石屋废墟一样。石屋废墟周围是梧桐树,这些树无视房屋的腐朽和消亡,继续生长,继续在光秃秃的黑土地上投下冰冷的影子。在废墟远处,空荡荡的高大树篱离我小屋仅几步之遥。树篱内,另一个时代的信男善女(如果布雷的话属实),生活优渥的富人,也许一半是战俘,选择生活在这个中世纪村庄,与世隔绝,向念珠倾诉,他们在村子中心的教堂、在喧闹的河流、潮湿的田野和湿草甸间奔忙,为厚而肥沃的黑土地松土、干农活。
围墙之后是果园。果园古老甚至老朽了,古老的树木周围,树篱七零八落,且没有形成一个拱形的出入口。夏天这儿绿意盎然,在此之前,从这里能看见穿过湿草甸的河流和柳树。现在已经没有人来割水草了,不再热闹,甚至连牛群都进不来了,更无法抄近道穿过湿草甸走向河边。被堵塞的小水道分割,加上废弃的控制水闸,这块地就永久地淹在了水中。
据说给草甸排水的技艺如今失传了。这原本应当是一项季节性的工作,由水道管理员清理河道和割下漂浮在水面、相互缠绕的过长的水草。山谷的财富曾经存在于湿草甸中。如今,财富更多地聚在宽阔无阻碍的高地。如今在果园后湿草甸生长的——从未被剪掉的——是野生的黄色鸢尾。
从围墙走进果园,从一侧看到的像是一片树林。那里生长着很多高大的古树,地上满是野草和枯木。这片树林便是那座两层的儿童屋所在地。春季我无法进入这里,因为没有通路。皮通后来割了草辟出一条路,它分四条道,第一条是为了走花园装废弃物的手推车,第二条是皮通把落叶运到堆肥处的大推车的走道。这块花草的墓地位于儿童屋后面,谁也不会留意。
皮通把堆肥处或垃圾堆称为“花园的庇护所”,他在寻找或创造这些隐蔽却便利的“庇护所”时可谓别出心裁。“庇护所”是皮通的用词,我认为他在不同地方有两三个这样的“庇护所”。垃圾堆,庇护所:两个独立不相干的词。但是皮通用的“庇护所”巧妙地将这两个词囊括其中,它不仅表示“垃圾堆”,还有额外的意思或关联:收容所、避难所,几乎有捉迷藏而使人见不着的含义。他说起落在草坪上的一截山毛榉树枝或是一堆剪下的草,“要送到庇护所”或者“我现在把它送到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