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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从头再来,”林珊说,“只要咱们还活着。你必须重新收集,只有这样才能传诸后人。”
“不能啊,珊儿。”齐威说,“不能这样。你走吧。要是躲过了这一劫,我就去南方找你。要是……要是没躲过去,要是你还活着,看在我的分上,尽力照顾好丽珍。还有……叫寇尧好好的。”
林珊看着他。下雪了。林珊抬头看看天。雪花飘下来,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感觉心里没有愤怒,只剩下悲伤。
“阿威——”
她刚一开口,齐威却说:“走吧,这里挺好。我就在这里,听天由命吧。”他两脚分开,像是要站稳脚跟。
林珊一低头,说:“身为妻子,就这样离开相公身边可不好。”
齐威突然大笑起来。年轻时他就这样大笑。两人刚结婚时,他也这样笑。夫妇一同旅行,为他们的发现编目造册,在日光里、在油灯下把玩文物时,他都会像这样开怀大笑。
“那就听为夫的话。”他说。
林珊抬着头,看见他脸上挂着微笑,他明白,这个时代的闲言碎语,他们一向视之若无物。
雪花沾在他的帽子和斗篷上,也沾在她的衣服上。天渐渐黑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谁会跑出来呢?明天就是除夕,该是挂红灯、舞狮龙的日子,该是漫天烟火、合家欢庆的日子,今年不会这样。
她向齐威拜了两拜,齐威也向她还礼。
林珊转身离开,在翩然飘落的大雪中,穿过空空荡荡的大院,走上一条黑黢黢的街道,回家了。这个冬天,汉金危在旦夕。
第二天,除夕,往常持续半个月的传统节庆将从今夜开始。汉金城北城墙上的大门开启——最近以来,北城门经常在入夜时分开启——放代表奇台谈判的官员回城。
今年的除夕夜十分宁静,没有丝竹悦耳,也没有烟火漫天。今夜清冷的寺庙里将会诵经,将会举行法会。年轻的官家将会祈求国祚昌隆,万象更新。只是这一切例行的庆典都没有事先预备。
这一切也都没有举行。这天晚上,北城的大门再也没有关上。
先头的阿尔泰骑兵随那些谈判的官员一道进城。他们行动极为迅猛,杀掉城门口的守卫,余下的骑兵紧随其后,一拥而入,如决堤的洪水,漫延到整个汉金城。除夕之夜,汉金失守。
看起来,这来来回回讨价还价的游戏,这个给宫女、侍臣、工匠、乐师议定价格的游戏,已经让毡包里的某个大人物感到厌倦了。
番族骑兵离家日久,需要安抚,而番族和奇台一样要庆祝新年。毕竟,草原和奇台有着同样的繁星和新月,或者说,有着同样的乌云和飞雪。
任待燕明白,这一遭是九死一生,他不想死,这让他感到害怕。他只是尽量不要让林珊看出这些。林珊一向眼尖,他是领教过的。
任待燕痛恨地道,他一向讨厌待在地底下,在他心里,地底下是死人待的地方。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除夕夜里一片漆黑,任待燕在等一个信号。他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个小男孩时见过的烟火。天上突然炸开一团火花,跟着撒下红红绿绿的、银闪闪亮晶晶的星光。叫人高兴,令人赞叹。
他们在西城墙的主城门附近,从城门却看不到这里。城墙外面是“琼林苑”,旁边就是人工开掘的“金明池”。那里是赛龙舟和举办庆典的地方,那庆典官家都会参加,场面极其盛大。
任待燕眼望着天,看群星在云间时隐时现,最后北方飘来大团的乌云,星星终于被遮蔽在云层后面。雪又下起来了。他转向林珊——他心爱的女人,他今晚或将永别的女人——说:“对咱们来说,下雪是好事。”
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在城里最得力的部下;另一个,选中他是因为他另有所长。任待燕不得不做出取舍。剩下的士兵也许都会死在这里。其中有些人,任待燕与他们十分熟悉。战争期间领导别人是一件龌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