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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泰人正从城北门涌进城来。两天前的夜里,那一抹残月升起之前,他独自一人从北城墙出去,在阿尔泰军的哨岗抓了个卫兵回来。围城战的旷日持久,加之对奇台人的轻蔑鄙夷,番子在城外越来越疏忽大意了。
任待燕把这俘虏带到一个通事那里,用了些必要的手段,逼着他吐露了一些消息,最后结果了他。其实,就算不出城,守城士兵也能看见城外的情况:敌人营寨中频现异动,战马已经备好。城外有八万兵马,要动员起来,根本不可能避人耳目。
任待燕本应该守在北门的。他应该下令关闭城门,哪怕这意味着连他们自己人也被挡在城外。不然就让谈判的官员今早出不了城。可他无权下这样的命令,何况,这也没用。他很清楚,这么长时间以来,阿尔泰人一直都在削弱城墙上的守备力量。他也清楚,番子想进汉金城随时都能进来——或者说,现在就能进来,而自己的那点兵马根本堵不住那么多缺口。毕竟,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
呐喊声,惨叫声,各种声音传来,又消失在深沉的夜里。回头望,他还能看见火光。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眼下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他可以在北门力战至死,如若不然,就做点能改变时局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在北门杀敌,这处境如同一道伤痕,让他心痛。有时候,杀意可以浓得让人心惊。
林珊在他身边问道:“下雪是好事?真的?今晚还能有什么好事?”
她也听见了。任待燕无法回答,他没办法说得太多。他不想让林珊知道自己的打算。他听见城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不是猫头鹰。该行动了。
这地道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修好了。总共有两条,一条向南,一条向西。如今已经成了传闻,具体情况已无人知晓了。当初还是任待燕的故人,提点汉金刑狱公事王黻银(今夜不知故人在南方何处?),在架格库里一份发黄变脆的卷轴里发现的记录,于是他们就找到了这地道。
那年春天,任待燕和赵子骥把两条地道都探了一遍,他们一直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地道入口设在老旧的建筑地下,要进门,他们还得先把锁撬开。不过他俩都是惯犯了,知道该怎么办。穿过入口大门,两人带着火把进入地道,头顶是沉重的泥土。隧道里有老旧的横梁和支柱,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任待燕担心地道突然塌陷,把他埋在里面。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恐惧,他不得不花一辈子与之相处。
地道昏暗,火把的光线明灭不定,落脚处高低不平。赵子骥数着步数,两条地道都穿过城墙,延伸出去很远。任待燕仍旧记得他们在地道里如何弓着腰前行,仍旧记得,一想起这地道饱经沧桑,出口没准儿早就被封死,一想到万一火把烧尽了,自己心中是多么地焦虑。
两人合力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门上还积着泥土——从西面的地道出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竹林里,彼时天上挂着一弯新月。两人把地上的门关好,又小心地将木门遮盖起来,走路穿过城门,返回汉金。那时的汉金,城门大开,人群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夜晚和白天一样明亮。这也可能是诗人的繁笔铺陈。勾栏美人和小吃摊主跟他们兜揽生意,江湖艺人在表演喷火、耍猴做戏。
南面的地道出口同样离城墙很远,没准儿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周围太开阔。提刑大人猜想,当初修造地道的时候,那里应该也有片竹林。
如今,任待燕领着林珊拾级而上,走进紧挨着茶室的废弃屋舍。这里过去是间妓馆,位于主城门附近,是一处价值不菲的地产。屋子里面以前漆黑,用来照亮的原本只有一支火把,现在变成了三支,三个男人人手一支。众人朝屋后走去,小心翼翼地走下一段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