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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上,她在宗亲宅里听到消息,说太宰寇赈被赐死了。这是官家的旨意。如今的这位官家。
寇赈的四位同党似乎也落得个同样的下场。皇宫门前吵吵嚷嚷,太学生天天抗议,将这五人称作“五贼”。据说阿尔泰人想要活捉太宰。两造好像又各退一步:寇赈的尸体被运出城外,送给番子,听凭他们处置。这同样是一份屈辱。
奏请官家处死“五贼”的太学生终于散了。林珊再也不用隔着宗室诸宅的院墙听他们喧嚣了。她不知道这些太学生是否满意。林珊原本以为,听到这样的消息,自己多少会高兴,以为这算是天理昭彰,父亲大仇得报了。
可她没有一丝快慰,只是在寒冬里紧紧裹住了自己的心。她想起新安城里那座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高塔。高塔的旁边就是花园,很久以前,每到春季,王公贵族和城中百姓都会在这里相聚,命妇们骑着马,头上插着羽毛,诗人们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除夕的前一天傍晚,任待燕送了一封信过来。
这是他的亲笔信,信里要她叫上齐威,明天日落时分到西城门附近的“无尽”藏茶室外面等着。信里叫他们什么都不要带,只管尽量穿暖和些。最后一个字落笔很重。他们要准备出趟远门了。该把信烧掉。
她久久地注视着信上的字。她烧掉信,去找丈夫。几间屋子都找遍了,都不见其踪影。她穿上一层层衣服,戴上那顶滑稽的帽子,在宗亲宅另一头的库房门前找到了他。天色灰沉沉的,不像往常阴天时那么冷。林珊看看天,心想,不到入夜就该下雪了。
库房的大门上着锁,齐威就在那门前来回踱着步子。广场上只有他夫妇二人。她看见靠墙竖着一柄古剑,她还看见门头上的那个标记——直到此刻,那标记仍旧保护着库房。等阿尔泰人进了城,就什么都不能保护它了。
林珊施过一礼,说:“相公,明天晚上,有人会帮我们逃出去,是在‘艮岳’里救过我一命的那位将军。咱们需早做准备。”
齐威的眼神变得怪怪的,他飞快地瞥了林珊一眼,继而看向她身后,仿佛害怕有暴徒突然冲过来,或是从广场两边闯进来。在这场围城战里,时刻都有人死去,人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命成了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一切仿佛让齐威变了个人。林珊心想,变了的不光是他一个人。连林珊也不像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说真的,每个人都变了。怎么可能不变呢?
齐威说:“我不能走啊,珊儿。我走了,就没人在这儿守着了。”
林珊心里冰凉,她生起一阵怜悯。“阿威,你守不住的。你明白。你一定要明白。”
“我不明白!来这儿的顶多是街上的小偷。我爹说——”
“公公说番子一定会走,可番子不会走的。要来的也不会是街上的小偷啊,阿威。朝中大臣这会儿正在城外给宗室子弟开价。我有个价钱,你有个价钱,公公婆婆也都有个价钱。阿威,所有卖得上价钱的人,他们都会给他标个价钱。”
“价钱?在他们眼里,”他痛苦地吼道,“我能值多少钱?”
“不会比我高。”林珊说完,看见齐威的脸色,心里一阵后悔。
齐威叹了口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你必须走,”丈夫说,“我明白。他们想要女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出城,你就别待在这儿。那人要怎么、怎么出城?”
“我不知道。”林珊说,她真的不知道,“你也必须一起走。这是天赐良机,这机会平时连想都不敢想。咱们……你还能从头再来,重新收藏。我知道,你能行。”
丈夫摇摇头:“我的命,就在这库房里啦。”
短短一句话,林珊却知道齐威所说不假。他的命不在她这里,也不在任何人那里。他的命是钟鼎碑石,是古代简册,是那些残破的瓷碗花瓶,是始皇帝陵里的陶俑……是奇台旧时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