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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一位皇帝曾经说过:“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林廓自己或许会说,他留给这世上的就是他的女儿,又或许不会。他会这样想,却不会开口说出来,他担心女儿会因此而背上一份责任。这样做对别人都尚且失礼,何况这还是从她一降生直到他离世都宠爱着的女儿。
宗室诸宅里现在开始吃生虫的陈米了。水井时刻都有人守着,每家限量只能打三小缸水。
每天早上,各家各户都来领取水米。做饭也是件难事。屋里的墙壁和地板都被拆下来,劈作柴火。房屋摇摇欲坠,有人病倒,有人死去。
林珊拿来丈夫的一顶旧帽子,把自己的帽子缝在里头,戴着保暖。她心想,自己这副样子,活脱脱像个集市上的江湖艺人,逗着孩童和农夫哈哈大笑,换来他们往盒子里扔点小钱。
集市上空空荡荡。没有东西可出售。所有人都待在屋里,躲避风寒。无家可归的人则通常想办法进到主人都已过世的空房子里——找些柴火,找点残羹冷炙,找到什么算什么。所有猫狗都被人吃掉了。城里的巡铺兵、禁军和任待燕麾下的禁军,在街上巡逻。一旦发现有人抢劫,他们有权当场格杀。这些士兵不辱使命,城中秩序井然,或者说,城中还维持着秩序井然的表象。
每天早上,林珊都亲自去宗室诸宅的广场上领取食物。家里留下来的侍女还有四个人,其中的两个侍女会和她一道过去——其他人都已经赶在城门封闭之前逃出城去了。所有人都排着队,为了抵御寒风,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林珊发现自己几乎感觉不到冷。心里的哀痛是更深切的寒冷。
齐威一向敬重林珊的父亲,岳父仙游以后,他和她一样悲切。这段日子里,齐威有点神出鬼没的。有几回,她还听见丈夫深夜外出。她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知为何,有人一直在保护着两人的库房,齐威担心一旦失去这层保护,他们收藏的古董被人悉数搬走。林珊知道是谁在保护他们,齐威却不知道。这件事,这担心,让齐威寝食难安。他搞不明白,整座城的财富都被一抢而空,前阵子被装到车上,经北城门运出城外,为什么独独这些珍玩古董却没有人动它分毫。
于是齐威决定亲自来守卫库房。不论是孤独凄冷的深夜,还是阳光苍白无力的白天,他都守在那里。他身心俱疲,形容枯槁,须发蓬乱。有天早上,林珊带着一家人的大米回来,正好撞见他要出门。林珊于是叫他坐下,替他把胡子理顺,就像侍女一样。也像奴隶对待将她掳走的骑兵一样。有时候林珊沉入梦乡,梦见自己身在草原上,四面八方一片空旷。
跟阿尔泰人的讨价还价又开始了。这回谈的是要交出多少城中男女,这些男女又价值几何。番子似乎想要工匠,他们需要大量的手工艺人。他们还要女人。林珊试着想象,那些人在毡包外面,幕天席地地进行着怎样的交易。年轻女人更值钱些,宗亲家的女子也值钱。林珊是员外郎的女儿,是宗亲家的媳妇,还很年轻。她梦见草原,又在寒夜里醒来。
快过年了。
父亲死了。林珊每天清早都会点一支香烛,到了晚上则在供桌上摆一小碟米饭。每天下午,她都会写一句诗,或者抄一句卓夫子的教训。写好了,她就把纸仔细叠好,也放在供桌上。
林珊听说,有的动物能掘出深洞,在地下紧紧蜷着身子,护住心脏,睡过整个冬季,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她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她对万物复苏的春天也不抱期待了。那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以死明志”之类的女诫,她都知道。
可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怒火中烧,根本不能一死了之。她不想自杀,她想杀人。她想活着去改变时局,可既然她只是一介女流,手里有没有刀剑,那就亲眼看着别人来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