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5/41页)
在酒吧老板的协助下,才促使她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在端详这朵蘑菇时,酒吧老板也睁大了眼睛,却是由于惊讶,伴随的恐惧也是一种愉快的恐惧。他称自己在休息日那天也去了森林,但那天风太大,是西风,而关键是,刮风时蘑菇就不会从地里冒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一个生活在世界都市酒吧的男人也会寻找并了解蘑菇?他是不是也同他的两位客人一样,是从乡下来的?完全不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城市孩子,但是他对蘑菇情有独钟,几乎对所有的蘑菇,至少也是那些可以食用的。在他双脚几乎还无法站稳的孩提时期,有一次被父亲带出城,带到橡树、栗树、榉树和桦树林中,从此他就疯狂地迷上了蘑菇。
酒吧老板满不在乎地把这朵沉甸甸的蘑菇夹在大拇指和小拇指上拿起来观看。这情形深深地刻在这个朋友的记忆里。他拿起一把平时用来切柠檬皮、柑橘片或其他东西的小刀,从蘑菇上切下薄薄的扁圆形小块儿,不是从蘑菇顶上,而是在胖乎乎的蘑菇茎一侧。他一边切,一边从吧台上递过去给两个人看,边演示边说:你们听听切割时蘑菇肉发出的声音,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几乎是一个音色,你们听见了吗?你们看看吧,这些从切口里浸出来,不,是冒出来的小水珠,是的,你们就看看啊,像冒珍珠似的,不断涌出,珍珠源源不断,透明清澈,你们在哪里看见过如此清澈干净的水滴啊?
接着,酒吧老板就把里面盛放着几乎透明的白色圆片的盘子端给他们,半生不熟,上面插着牙签,我的朋友及妻子不假思索地品尝起这道不加作料的菜肴——妻子首先开始。个把钟头工夫,他们就吃掉了整整一朵这样烹饪的蘑菇,吃到最后还是回味无穷。仿佛在这两个人身上,还从来没有唤起过这样的味觉。我的朋友好像还从来没有品尝过这样的滋味。这就是说:吃了这一餐,会好好地想想,会想想好吃的,感受好吃的。
那么后来晚餐呢?这样的品尝使人对别的东西胃口大开。另外,这位孕妇总是饥肠辘辘,恨不得在孩子出生前的日子里从早吃到晚,一顿接一顿地吃。事情很凑巧,在那个晚夏的黄昏,正巧在他们用餐的小饭馆,送来了一些牛肝菌。他为什么给我讲这些呢?因为它们同是一类,只是烹调方法不同,形状也不一样。继续吃吗?胡说八道:这样会使他的珍宝丧失价值,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送来的牛肝菌,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些蘑菇没有他那朵大,也没有他那朵美丽,都来自相同的、只是离都市不太远的森林里。但它们的数量惊人,堆在本来装水果或土豆的箱子里运过来。筐子很沉,每个箱子都得由两个男人来抬。于是,从入口直到通往餐馆厨房的弹簧门后面,装满蘑菇的箱子和筐子堆得到处都是。从称蘑菇重量的厨房那里传出喋喋不休的叫声,呼喊着似乎永远都没完没了的数字,很长时间用公斤计量,然后又转化成公担,每一次都令人惊讶——难道蘑菇不就是这样的东西,而且永远会是这样的东西吗?——换算成一种计量单位,最后合成一个总量。当厨房的弹簧门——最终整整一卡车、或两卡车的蘑菇被卸空了——终于完全敞开的时候,我的朋友从他就坐的餐桌前向厨房看到(他的妻子一刻不停地狼吞虎咽,来不及细细咀嚼,似乎没有留意到整个过程),筐里的牛肝菌全被倾倒出来,在厨房的瓷砖地板上形成一座高高的蘑菇堆。这样倾倒并非出于漫不经心,而是一个助理厨师拿着一根高压水管要冲洗掉蘑菇上的泥土、沙子和残留的苔藓与野草;他只是喷出细小的水柱,淋湿蘑菇的表面。不少蘑菇帽或脑袋在倾倒时被折断了,现在在水压的冲击力下就进一步脱落了。从这个距离看去,在他依然保留着那个,那一个,那绝无仅有的蘑菇的眼睛里,那些被倾倒在那里的成千上万只蘑菇,那大批的蘑菇,那重达数公担的蘑菇,所有那些缺少脑袋的茎秆,简直完完全全就是一堆石头,一堆笨重、尤其一文不值、至少是廉价的石头。这算得上珍宝吗?只有他那朵,那个玩意儿,那可怜的一朵,才应该是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