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4/41页)
后来,他甚至在蘑菇旁伸开四肢。他聚精会神,当然不怀任何意图,就像从前在森林边上一样:他开始聆听,就像人们开始行走一样,陷入沉思,或者陷入停滞。敲击声和电锯发出的尖锐声,不远不近,是从郊区湖畔那些与日俱增的新建筑里传来的。蔚蓝的天空中,持续地回响着一种轻轻的声音——一种“轻轻的声音?”:是的——是客机的声音,还有进出于附近军用机场的直升机零零星星的隆隆声——“还有”?:是的,头顶上客机的乘客不会出事的,现在不会,至少一小时内不会,整个飞行中也不会。在森林另一边,从高速公路及连接周边的快道上,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如此和谐的呼啸声、隆隆声和叫声,与之融为一体,还有汽车喇叭声,甚至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所有这些或远或近的喧闹声尤其与同样是第一次在头顶上如此听到的夏日林中树叶的沙沙声在共鸣:还有树梢间相互碰撞的摩擦声,横七竖八的树杈在一阵或阵阵大风里摇摆时的嚓嚓声、尖锐的嘎吱声直至于呼啸、狂鸣声。而存在于外面世界那邪恶的东西竖起耳朵细听这些轰鸣声和此时此刻这接连不断的响声!同时而至,接二连三,此时此刻。此时此刻?因为我的缘故——毕竟是这样——还不算糟糕。他躺在这儿,此刻也不会出什么事,他的妻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子也一样。他旁边的蘑菇是他、他们俩、他们仨的幸运蘑菇。
我的朋友后来再也回想不起来,他最后是如何采下他的第一朵牛肝菌的,Jurček、vrganj、cèpe和boletus edulis。106那是采摘下来的?挖出来的?拔出来的?揪出来的?或者从泥土中拧出来的?他可以说的是:他把这只蘑菇“拿回家”了,再说也没有看看周围还会不会有别的、更多的蘑菇。确定无疑的是,在接下来进城的那一段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的路上,他既没有把这件珍宝委屈在西装口袋里,也没有把它藏在帽子里:他直接用手拿着它,同时还拿着帽子,他就那样走着,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走完剩下的下午时光,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朝着和妻子约好的地方走去,从郊区坐公交换乘地铁,最后又步行。没人注意到他手上或者夹在帽檐边上的东西,穿过拥挤的人群保持平衡,巧妙地行走着。看样子,仿佛这是一次十分棘手的运输。
珍宝?运输珍宝?事实上,在那个夏日里,他觉得,仿佛他早年的白日梦想成真了,即使这珍宝与他童年想象中的如此不同。这是因为,在童年的梦想里,作为寻宝者,他找到了一个能够同时帮助他变魔法的珍宝。那时,在那里,他将等待他的珍宝——“我这样告诉谁呢?”——想象成某种金属的、矿物质的、宝石类的、无论如何是坚硬结实和无法毁坏的东西,某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而现在:这件为他特定的珍宝,这件——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一直在等待他的珍宝是第一瞬间某些绝对坚硬的东西,实实在在与众不同的东西,此外,也是富有弹性的东西,但不一会儿就开始变软,越变越软,变成某种明显腐烂的东西,没有了起初的弹性,也没有了本来如此纯净的香味——怎么说呢?闻着像“坚果”的香味——,香味纯净。“香味”不仅弥漫在城市的空气里,也转换成两重性:将某些如此转瞬即逝的东西感受为至高无上的珍宝,这难道不幼稚吗?我这个已踏入彻底的蘑菇痴儿门槛的蘑菇痴儿朋友则回答道:“不幼稚!”即便多年和几十年后依然如此。
当他在约好见面的酒吧把这珍宝拿给妻子看时——甚至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这个临产的女人瞪大了双眼,当然吓了一跳。她大吃一惊,连腹中的孩子也吓了一跳。他不得不劝说她拿起蘑菇。它依然值得一看,蘑菇顶上闪现着最后一丝湿润,顶下的菇肉在灯光下依然洁白得像刚从泥土中冒出来一样。她把这东西拿得远远的,打量着它,不是赞赏的眼光,而是有些厌恶。“多难看啊!”她说。他让她仔细地看看红棕色蘑菇顶更闪亮的地方,也无济于事,蘑菇顶形如橡树叶,上面也正好叠盖着一片橡树叶。然而,正如所说的,她毕竟同他一样,也是从乡下来的,是从邻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