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2/41页)

这事也发生在这样一个夏日的下午。当时,他独自一人,手拿帽子,向山丘上那片阔叶林走去。沿途的路上想必有一段十分陡峭难行,不然的话,他定会像平日那样,当地上有东西“突然引人注意”(这就是他后来说给我的话)时,近距离平视。这是一种他似乎从未经历过的平视,没有什么承载历史的东西暗藏在其间,不像在两个政治家之间、两个艺术家之间;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东西,就像在人类历史的彼岸,有时发生在男女之间(不仅仅在乔治·西默农的长篇小说中);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就像发生不止一次地在他——这个律师身上,与被告面面相觑——毕竟如此——毕竟如此。

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它是可以描述的。“是的,看这里!”事物,东西在他眼前,同时也在他的眼里,它们是可以描述的。然而,它们本身没有名称,至少此刻没有适合它们的名称,甚至“东西”或“事物”,这样的词汇,它们也是不适合的。“别见笑!”我的朋友接着对我说:“凡是突然——不,不是突然、而是突如其来——映入我眼中的东西:在这个瞬间,我就会感受到它是某种无名的东西。或者,如果我要给它一个名称的话,那么,就用一种无声的呼唤,在我的内心里:‘一种生物!’,前面加上一个语气词‘天哪!’,就像克努特·汉姆生在长篇小说的句首常用的句式:‘天哪,一种生物!’,我一直无法忘怀:就在无声的呼唤之前——直到现在,在叙述中,我刚刚才想起这样的情形——发生了一种也许还更无声的呼唤,而且它是这样的:‘现在!’”

天哪!看看这儿吧!他觉得,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个不期而遇的瞬间、这次邂逅相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无法计算的时间:“在无法预先思考的时间之前”,这既可能始于他出生前,也可能始于昨天。他没有说大话,真的就在他眼前,亲眼所见。他第一次意外地站在牛肝菌前。那是一朵并不特别硕大、但长得十分挺直的蘑菇,拥有一个亮闪闪、红棕色、丝毫没有被蜗牛或其他虫子啃咬过的蘑菇顶,下面呈纯白色。就像画册中的?比它更美丽,就像出自于神奇的王国?它真的就在眼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一部分;它如此真实地现出了神奇的原形,简直无可比拟;“在平视的目光下找到它”,他后来给我写信说:“对我而言,这比在树丛中看见一只狮子正慢慢靠近——这是我从小到大经常重复的一个梦——的意义更重大。或者,至少完全不同。或者,可以说,就像我突然站在一头不知从哪儿神奇地冒出来的独角兽面前,它和神话故事中的狩猎者、即后来的主保圣人在深山密林中遇到的鹿角上长着十字架的神鹿完全不同。这神奇的生灵,这是我真的第一次、同时至今也是最后一次碰见的神奇的生灵,它跟传说中的动物迥然不同。它是光天化日的一部分,又给光天化日锦上添花。它没有影响现实,也没有把现实置于双重光之下,更不像梦里悄然接近我的狮子夺取我生存的现实,而更加强化了现实的存在,更加强化了现实的光明。这种神奇的植物,它更加增强了我光天化日的现实感,这在我遇到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独角兽时是不可想象的。时至今日,我还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的牛肝菌就出现在眼前:发现它,犹如眼前惊现雄狮,亦如目睹猎人瞄准神鹿拉弓放箭,似乎会使我心跳更加快,这样或那样。但是,相信我,当我站在我的第一朵牛肝菌前时,虽然已经过了大半辈子时光,但我真的心跳加快了,特别快,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前所未有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