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7/41页)
又是一个夏天,可这次是一个上午,阳光明媚(抑或不是)。当他走到那棵山毛榉旁,来到又是他的工作营地的露天会场。这时,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些——是的,它们此时此刻又变成了本来那个样子——生物在聚会,就像在期待着他的到来。这些生灵不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他遗忘了,而且被他背叛了,他现在恍然大悟。“你们又来这里了!”他不由自主地对它们说。“我们确实又来了。”它们站在那里,站在去年的榉树落叶丛及毛茸茸的山毛榉果实空壳堆里,有数十个,几乎一般大小,亭亭玉立,个个都长着苗条匀称的腿,就像清一色的牛肝菌会围着山毛榉列队一样,蘑菇痴儿后来才了解和宣传这样的东西——“够罕见的,如果它们真的生长在这里,并且成功地从山毛榉旁特别令人窒息和埋没生命的树叶和长满刺的果实——一个绰号!——堆里顶出来多好啊。”
蘑菇太多了,他不一会儿就停止数来数去了。然而,数量并非是主要原因。而在他看来,在如此壮观的景象面前,数来数去是不合适的。此外,这么多蘑菇长在这里也是件稀罕事。他后来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奇事。每当他听别人讲述他们碰到了大量的蘑菇,“你似乎可以用大镰刀去收割它们”时,他就知道,如此说话的人对蘑菇,无论如何对像他所经历过的蘑菇一窍不通。
又好奇怪,或者也不奇怪:即使他真的碰到对此有经验、美味可口的大批蘑菇品种时,也不会把它们当作“大批”,正如他从不把自己看作“蘑菇之友”一样;他从来都不说这个词,并且随着事件的推移,从同行真菌学者嘴里听到它时也越来越不屑一顾。“真菌学者”?才不是哩!这些自称“一分钟”就能采到“数公斤”蘑菇并“成桶成桶”运出森林的人,不是什么蘑菇专家,也不是什么蘑菇科学家。不像他,虽然在发现蘑菇的过程中,他也像科学家那样经常动用显微镜,甚至有时还制作标本,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真菌学者,而只是个蘑菇痴儿,正如他自己时不时所承认的。
很长时间以后,至少从那天早晨坐在山毛榉下开始算起,在之后的十年里,他对蘑菇世界的兴趣、甚至后来的狂热,不但没有束缚他,反而扩大了他的视野;不但没遮蔽他的光明——我觉得是这样——反而更加照亮了他。这样分散注意力,对他的大脑颇有好处,同时也对他的工作大有裨益,但不仅仅有益于工作。这在他当时有了那次大发现以后就感受到了。他把几十朵牛肝菌一个接一个地从地底下拧出来——对每一朵在采摘时都会发出一种(为了增长见识)不同的声响(是的!一种声响,这一次显而易见!)——,并将它们一个个堆起来:研究卷宗、记录、组合、举证和质疑证据,特别是综合思考、得出结论、最终形成结论,这些比平日更加轻而易举,片刻间水到渠成。他瞥一眼堆在脚前的红白棕色的金字塔。他在工作中继续观看着。
这个新近获得的宝贝在这天最后变成了什么呢——他是把它带回家里上了餐桌,还是把它切片晒干了,或者送人了——,蘑菇痴儿是不会告诉我的。但可以肯定:许久以来,他都渴望带一些特别的东西回家,当时在乡下父母家时就是如此,只是这种特别的东西总是落空了:他每次都是两手空空地回家来。而现在,他似乎终于可以带着这种特别的东西站在门口了。对他个人来说,可能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东西了。(哦,孩子也大开眼界。)而更重要的是:第一眼看见蘑菇的那个瞬间,被他深深地印在记忆里。而那天所有其他瞬间,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