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成功的日子一个冬天的白日梦(第8/13页)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这个成功的日子看来几乎就是个儿童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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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了。夜里的白霜自行融化在园子的阴暗角落里,青草从蜷缩和僵硬中直起身来,轻柔的风掠过它们。一片寂静,它变成了图像,沐浴在阳光下,正行走在中午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上,伴随着那些成双成对的、色彩斑斓的蝴蝶,它们突然从空虚中冒出来,看样子向后在靠近,每次都贴着那个行走的人那样近,以至于这个漫游者——在这些瞬间,他确实把自己看成这样一个人——以为在自己的耳际听见了翅膀的振动,同时也传递到他的脚步上。他走进那家几乎没人住过的房子里的时候,继那座郊区教堂正午的钟声之后,首先也听到了从西边那个邻近的地方(和这里其他地方一样,它没有什么过渡和间隔空间,从大街的另一边就开始了)传来了那样的响声,听上去真真切切:在召集四面八方所有零零散散的人。一个梦想图像又浮现在眼前,一座座荒芜的石山包围着坐落在盆地深处的大城市巴黎,从所有圆形山顶和山坡那无声的朦胧中,突然传来了那些宣礼员60洪亮的呼唤声,回响在这座城市上空。他不由自主地从他正在书写的字行上抬头望去,并且和外面那只猫一起穿过花园,穿过一条长长的、呈弧形的对角线,这时他想起来,曾经有另外一只猫每次都提示天开始下雨了,因为哪怕是最细小的雨点滴在它身上,它都会从很远的地平线上疾奔到屋檐下。他的目光四处巡视着,好几个星期以来一天又一天地观察着,那只硕大的梨子作为花园里最后的果实依然挂在那空荡荡的树上,手掌立刻就可以感受到这果实的沉重;在马路那边,在那个邻近的地方,一个黑发中国女孩背着色彩鲜艳的书包,穿过栅栏也不疲倦,抚摩起那只浅蓝色眼睛的阿拉斯加犬(他并没有听到那狗的呜呜声,可在他的想象中,那叫声越发持久);再放眼看去,透过两条大街联接点上的房子间隙,一辆开过去的火车瞬间反射着阳光,长短像一个单词,“单音节”似的照耀着路基上的小草。这时,他瞥见车厢里有一个空位子,座位被刀子划破了,并且被精心修补了,在那个僵硬的塑料制品上一针接着一针地绣着十字花,接着又缝合起来,他觉得自己被那只绷紧线的手抓住了。于是,他的死亡掠过他的额头;他盯着他们看,他们也盯着他这个无所事事坐着的人,神情充满理解,和他们生前迥然不同。在一天里,还能够做什么,发现什么,认识什么,重新找到什么呢?你们看一看:没有永恒之王,没有生命之王(哪怕只是一个“秘密的”)——却有日子之王!只是奇怪的是,在这点上,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把他从那专横的皇座上拉下来。那个路人从巷子里逍遥自在地走出来,将大衣搭在胳膊上,停止了拍打自己的衣兜,并且很快又掉头回去。面对他,他的同行突然变得难以自制。停下来吧!但是毕竟处在心醉神迷之中,他无法再求得内心的平静:瞧那儿,乌鸫那黄色的鸟喙!林荫路尽头的棕色边缘上,锦葵花依然在独自绽放!那片用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动着的物体在降落时仿佛又要向着太阳升去,原来是一只熠熠发光的风筝!地平线上黑压压地堆满了如此巨大却又不知所云的词语!停下来,安静!(心醉神迷对他来说就是恐慌。)但是句号,结束,它——阅读、观看、同在图像中、这个日子——不再继续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呢?突然间,在心醉神迷中形式和颜色的跳跃行列之后,夜晚尚未到来之前,死神阻断了通往这个日子的道路。一发命中,瓦解所有狂言妄语。照此说来,还有比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更愚昧的吗?难道试论成功的日子不是要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即名副其实的黑色幽默态度彻底从头开始吗?难道为这个日子的成功连根线条,甚或是迷宫式的线条都画不出来吗?但这不就意味着,这种试论如此一再重新开始也是一种可能,它特有的可能吗?这种试论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日子(“日子”这个物)在当下这个阶段成了我不共戴天的敌人,不可能转换成一个对我富有裨益的志同道合的人,一个闪闪发光的楷模,一种持久的芬芳,那种对“成功的日子”的指责更多是些魔鬼般的东西,是恶魔,是混淆一切;一种纱巾舞,其后却什么都没有;一种引诱人的绕口令游戏,可之后随即就会被打上结;一种指引方向的箭头,可一旦跟从就会陷入圈套:或许吧,情形就是这样,只是它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时至今日我也许在试论这个日子的成功时经历了这一切失败,我没法说,现在也无法说,始终都无法说,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是空想或者胡闹,所以,这也有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但无疑我可以说,这个思想事实上就是一个思想,因为它不是我从书本里信手拈来或者冥想出来的,更多地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艰难困苦的时候,生机勃勃,每一次都使我深信不疑,那种充满幻想的生机勃勃。这种幻想就是我的信仰,而且这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就是在它那炽热的瞬间成形了,同它一起经历了无数次沉船,而每一次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或者下午),它都会富有生机地照亮我向前,就像莫里克61那首诗歌中一朵玫瑰“向前照亮”一样,而我借助它就能够一再重新开始,一定要尝试这个日子的成功——哪怕最终表明,这种结果是空洞或者干瘪的;因此,至少对所有的未来而言,这徒劳而执着的努力成为多余,那么这条道路也许对完全不同的东西会畅通无阻?再说这个经验也会持久存在:正是这个日子中的一无所获(在这里,甚至连变换的灯光都没有参与其中,也包括风,包括天气)却预示着最大的收获。一无所获,又是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那么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无所获有什么意义呢?它的意义非同小可。它与其说跟一无所有息息相关,倒不如说对这个日子而言有更多的可能,很多,非常多,对我,同样也对你。这里关系到:我们这些日子的一无所有,现在有必要让它“硕果累累”了。从早到晚(或者也包括午夜?)。我重申:思想过去是光芒。思想现在依然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