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otang River /倒淌河(第25/31页)

我正好不想干了。他们早看我干得太差劲,要把我调走。我说不用,我去当牧民,十分爽快地交还了这个四十八块月薪的饭碗。然后我彻底自由,托雷也别想用砸店来吓我了。我和阿尕在离河很近的地方支起帐篷。从此,我有充分的时间往河里跑。我的设计图已初步画好,我高兴地在草地上到处竖蜻蜓。

那时我哪里会想到惨败呢。

整整一年半,我往返于县委、州委,恐怕跑了上万里路,把我的设计图纸,像狗皮膏药一样到处贴。几百次向人复述设想,有了电,可以办毛纺厂、奶粉厂,方圆多少里会受益,等等等等。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像一个人:我爹。那种神经质和不屈不挠的残酷劲儿。总算说服了他们。可谁想到结局会那样惨。

现在想想,正是我要对尼巴它的死负责。一个很好的小伙子,眼睁睁看他被河水吞了。这样的事在别处,在内地绝不会发生,因为我的设计是显而易见的草率,稍有一点知识的人都不会拿命往里垫。实际上,我是利用了他们的无知和轻信,把他们蒙昧的热忱作为本钱,大手大脚地投入自己破绽百出的设计。我到死都不会忘记,尼巴它落水之前,还朝我无限信赖地笑笑。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我送他去死。

“你不晓得,他一直跟我别扭。那时他一口答应把你调回来……”明丽阴郁地说。

“他就用这个钓饵把你勾上了吧,这位军代表。”他嘿嘿地乐。

“他早转业了,现在在公安部门。”

“一定训练有素吧?放心,那他也打不过我。”

“你又要打架?”

“啊,好久不打了,真想找个人打打。”他又嘿嘿直乐,“你老实讲吧:想不想真跟他离了,再嫁我?不吭气?那就是不想。”

杜明丽眼泪汪汪,看着这个拿她痛苦取乐的人。

“你不想离婚,那我就不打他了。想想我这辈子也打了不少人,够了。那个工段长,现在不知怎样。大概退休了。他太恶,我爹要死了,他不准我回去……”

“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去。”

“是嘛?那我记错了。可后来我后悔了,夜班上了一半,我想我还是回去看看,老头毕竟是我亲老子,连你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都去奔丧了。我去敲他门,他喝了酒刚睡。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准我走。我那时心理状态已经失常了。两个月前,我妈和三个妹妹刚死,我大概从她们死后神经就错乱了。”

“对,我记得你那时成天闷声不响。”

“工段长也是个烈性马。我骂了他一句,他就冲上来,仗着酒劲,我胸口上给他搔掉一块肉。”

杜明丽说:“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先动手,当时你讲清是不会判你的!”

“当时,”何夏笑道,“我就巴望他们把我毙了。”

杜明丽说:“那就是我家阳台。你一定要跟他谈吗?”

何夏说:“明丽,你和他有没有段挺幸福的日子?”

她犹豫一会儿:“他为了我从部队转业的。”

“他很爱你?我知道,不爱就不会吃醋了。你们有过挺好的一阵,那一阵你差不多忘了我。”她想辩解,他却又抢先说,“没关系,还是忘了好些。”

“还是别跟他谈。你想想,有什么话可谈呢?”杜明丽拉住他。

“别怕,”他像要搂她,但又改变了主意,“你瞧着,我不会怕他。”

我这辈子怕过什么?我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所畏惧。我怕过许许多多东西,比如说,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