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otang River /倒淌河(第27/31页)

阿尕突然把何夏从怀里放下来,忽地一下站起。

我眩晕中,看见她完全失常的形象。她剪短的头发,蓬成一团。她胸脯袒露,忘乎所以。我听见轻微的一声金属声音,她抽出精致小巧的腰刀。她想用这小玩意儿征服谁,那是妄想。

她却把刀尖朝着自己:“看见吗?这样!”她在她姣好无疵、正值青春的胸脯上划了第一下,“不要碰他!托雷,你走开!”她划了第二下,“走开!看见吗?”她一边划一边向前走,血沿着她沉甸甸的乳房滴下去。人群被她逼得渐渐退却,托雷嗷嗷地嚎着,伸开双臂将众人往后赶。“谁再碰他一下,我马上死在他面前!”

这具僵尸在这里瑟瑟发抖,泪水在他血肿的脸上乱流。我的阿尕,我的阿尕。

他被逐出了村子。阿尕带着自己的一小群羊、一头奶牛,跟他上了路。秃姑娘说:“不会有好结果的,我昨天替你卜了卦,知道怎样吗?那头母羊用三条腿站着。你别跟那汉人走。”阿尕摇摇头:“我是他的人啊,哪能不跟他走?”秃姑娘说:“好,你看着。”她念了几句咒语,母羊果然缩起一条腿。“我知道我知道。”阿尕说。她还是随他走了。

他们沿着河一直走,走了许多天,前面开始出现雪山的影子,草地不那么明朗开阔,渐渐向山那儿收拢,河从那里流出来。阿尕说:“再往前走,就没草场啦。”

阿尕支好帐篷,把何夏从马背上背下来。她在帐篷周围砌了一圈泥石矮墙,这样雨水不容易侵犯帐篷。等何夏的脸消了肿,眼睛能开条缝时,他看见阿尕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老了,何罗,别这样看我,我晓得我已经像个老女人了。”她虽然格格格地笑,但声音干燥,毫无喜悦。

快到冬天时,何夏复原了。这个疤痂累累的身躯,看上去竟比过去强壮十倍。几个月里,阿尕总跪在那里为他准备足够的食物。因为她预感到,他们永远的分离正在一步步迫近。

“阿尕,干吗做这么多吃的,又不是要出远门。”阿尕歪着头一笑,又唱起那支歌。

你到天边去,

我到海边去,

你变成了鸟,

我变成了鱼。

我们永世不再相遇。

何夏先是一怔,马上就哈哈笑着说:“阿尕呀,你这傻瓜,你想到哪儿去?我离不了你,你也离不了我。这是缘分,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就叫缘分,小冤家。”

她抬头看着他,看得十分仔细。他变得这样丑,跟她幻觉中的形象丝毫不差。她摸着他浑身胀鼓鼓的肉块,那是她喂出来的。两年多来,她用血肠、酥油、新鲜带血的肉喂他,眼看他的皮肤下隆起一块块硬疙瘩。只有看见他白色的手心,才能相信他曾经多么俊俏灵秀。

她说:“何罗,你好了,你行了,来吧。”她慢慢躺下,松开腰带,袍子散开来,露出她魔一般的雌性世界。

我不知道,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

第二天早晨,我说我要去工作,阿尕拦住我说:“还是到河边吗?”

“河要封冻了,我得抓紧时间。”

“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我吃了它的亏,是因为我没摸透它……”

她眼瞪着我,夺下我的棉袄。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锋利的牙“咯吱咯吱”,把棉袄上所有纽扣全咬下来。我给了她一巴掌,她也毫不客气地给我一巴掌。“从今以后,我求求你,再不要想那条鬼河。我告诉你,那是条吃人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