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otang River /倒淌河(第24/31页)
我想会有孩子的。阿尕绝不会和我白过一场。她健壮,一切正常,腹壁柔软,该是孩子最好的温床。我把我的床加了条木板,这就是我新婚唯一的添置。阿尕说,我怕掉下来。我说,不会,你躺里面。夜里她轻手轻脚爬起来,绕过我,到牛屋去抱了些干草。我奇怪地看着她,不知她这是搞什么鬼。她把草铺在地上,然后躺上去,四肢尽量舒展,痛痛快快打了几个滚,便睡着了。第二天清早,她又轻轻把草抱回去。连着几天,我装不知道。但当我发现她又一桩恶劣行径,便憋不住爆发了。你猜她怎样来瞒哄我?她说她对那双布鞋喜欢得要命,可她只要一出门,立刻把它脱下来掖在怀里,仍是光着两只脚去野跑,跑够了,在进门之前,再赶紧把一双踩过泥、水、牛粪马屎的脚往鞋里一塞。这天,她正憋足气往脏极了的脚上套鞋时,我突然吼道:“好哇!”
我说:“你横竖是改不了了。你那些野蛮愚昧的习性永远也丢不掉的。你宁可像牲口一样睡在草上,我算看透了你。”
她起初低着头,忍耐着,像干错事的小孩子。我的刻毒话越讲越多,骂得越来越起劲,她受不住了。她恼羞成怒,终于扑上来,跟我玩儿命。我们往往有这种情形:开始真恨不得你掐死我我掐死你,但打着打着,性质不知怎么就变了。这种肉体的冲撞摩擦从另一方面刺激了我们,就是说,情欲。动作里虽然仍是那么猛烈凶狠,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质已经偷换了。我们两人都变得急不可待,一面咬牙切齿攻击对方,一面开始撕扯对方衣服。她踢我蹬我,似乎成了一种挑逗和激将。我简直像个土匪,跟着她渐渐温顺,脸上是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幸福并呈。然后,我们彼此低声地骂着粗话,结束了这场行动。我觉得,与正常的夫妻生活相比,这种行为更令她欢悦。她在这时表现出的激情,实在让我吃惊。
我们开始过活,吃、喝、睡、逗嘴、打架。她弄到一点米,就给我煮顿夹生饭;若弄到一点细麦,就做面条。她像捻牛毛绳那样,把面捻成条。那些面条被她越捻越黑,放在锅里一煮,我觉得它们一根根都是什么活东西。
“能吃吗?”我问她。她格格直笑,以为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我灯也不点,稀里糊涂把那样的饭食吃下去。黑暗中,我说:“这房子多像个黑笼子。”我还说:“像坟墓。我们就死在这里面,永无出头之日。”她一点也听不出我这话的悲凉,依然格格笑着说:“我不会死。我死过哩,被狼叼走,吃掉了,后来又活了。现在狼跟我很好,你忘了,那次你迷了路,狼围住你,我一唱歌,它们就散开了。”
我说:“你当我是傻瓜,会信这些?”
她爆发一阵大笑,笑得跟平时异样。不知怎么,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一把拉住她,深吸一口气问:“阿尕,你到底从哪儿来?把你的来历老老实实告诉我。”她一闪,笑着,躲到我看不透的、更深的黑暗中去了。
他,托雷,找茬来啦。阿尕抱着膀子,看看何夏,又看看托雷。“跟我走!你怎么跟他在一起,跟我走!”
阿尕说:“哈?你从哪个狗窝来?长得倒真像个人。”
托雷盯着何夏:“她是我的。把她还给我。”
何夏不吭声,正要去搬那袋盐。托雷走上去,抱起那足有两百斤的装盐的麻袋,在店里走了一圈,然后轰地往地上一放。他笑了笑,又旁若无人地在店堂里走了两圈,撮一撮鼻烟,对着何夏张大嘴打了个大喷嚏。何夏一拳打过去。托雷刷地抽出刀,猛一摆头,表示他不愿让女人见血。阿尕有些怕了,扑上去拦腰抱住托雷,用头顶住他胸口。“托雷啊,他是好人!你还不扔下刀吗?我也有刀,你跟我拼吧。有刀的杀没刀的,算什么东西?”托雷慢慢收起架式,抖抖肩膀。但他还不想马上撤,威风还没撒够。他把刀放到手背上,猛一扔,刀稳稳扎在木头柜台上。他反复玩耍这把锋利的凶器,一面微笑着看看阿尕,又看看何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