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4/17页)

“可能没有,先生。”

“塞莱斯特,您要理解,喝的这些药让我说话颠三倒四、旧话重提,让我又回到斯万家那边、盖尔芒特家那边。今晚,当和您再次谈起斯万的名字、笼统的名字,以及我的名字,肯定会谈到光荣和死亡。可能会先谈光荣,再谈死亡,或者反过来,先谈死亡,再谈光荣。就像忒提丝预言她的儿子阿喀琉斯致命的弱点就是他的脚踝,他光荣的代价总是伴随着早逝的威胁……塞莱斯特,我现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这种感受和我的一个亲戚柏格森曾经跟我说的一样,根据一位著名的维也纳医生提出的说法:这种感觉就像我刚出生见到妈妈。我觉得妈妈从未离去。很明显,每个孩子一出生都会看到自己的母亲。可以说,因为孩子的出生,才让女人成为母亲,不是吗?就算婴儿立刻被交给奶水充足的乳母,他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您怎么看呢,塞莱斯特?”

“我不知道,先生,这是个很奇怪的想法,有一点儿……怎么说呢,不着边际。”

“您又要说我对母亲的贪恋了,是吗?”

“根本不是,先生。”

“我让您觉得厌烦了吗,塞莱斯特?”

“一点儿也不,先生。正好相反,听您说话我并不会觉得厌烦……”

“我又要开始说些陈词滥调了,塞莱斯特。您真是一位下凡的仙女,奥迪隆运气真好。有您在我身边,我的运气也很好。您就像我以前的妈妈。”

哮喘又犯了,他头昏脑涨,彻底无法工作了。比泽医生给他皮下注射了肾上腺素和垂体提取物。他不再睡眠、不再进食,呼吸都很困难。他一边咳嗽,一边口授塞莱斯特记下几行字。他的脑海中总是飞舞着那些土居的黄蜂。“您还记得哪里写了这种黄蜂吗?”“在《在斯万家那边》里。”他让塞莱斯特拿来已经出版的几册书,用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如今,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这个不可以写在给加斯东·伽利玛先生的信中,这些书就是土居的黄蜂产下的幼卵:“我像土居的黄蜂一样蜷缩、失去一切。除了为我的书提供永久流传的精神实质,我不再关心其他,我做不到继续存在了。”他要了汤药,“但是,塞莱斯特,记得这碗汤药要比之前的烫。拿来新的羊毛衫,再来一点儿美味的波尔图甜葡萄酒,味道要像波利尼亚克伯爵说的那样像牛奶。我还要里兹酒店的一个桃子和一个杏子,让奥迪隆立即去取。对了,我刚才有说要汤药吗,塞莱斯特?干脆不要了,我不太想喝了。”

十月初,一个雾蒙蒙的夜晚,他应邀去了位于迪多克大道上的埃蒂安·德·博蒙家。他果然因外出而患上了感冒,还发烧、咳嗽、呼吸困难,可能还患有支气管炎或者肺炎。回来后,他裹着大衣躺在栗色的扶手椅上,连衬衣的硬胸也没有脱下,帽子、手套都没有摘下。即便这样,他还冷得直哆嗦。他说:“死亡在追赶着我,塞莱斯特。我没有时间寄出改好的手稿了,可是伽利玛先生仍在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我。死亡在追赶着我,可我还没有完成。”普鲁斯特并没有说:“我结束不了这本书了。”而是说:“我还没有完成。”“结束”是容易的,这是可以做到的,而“完成”则是另一回事了,完全是另一回事。与“结束”的标准是不同的,因为“完成”是永无止境的,“完成”没有尽头,永远也没有“完成”这个时刻。不管普鲁斯特的生命在何时终结,他都无法“完成”这本书了,永远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