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0/17页)

这些日子,装饰艺术博物馆进行了一场“法兰西第二帝国128时期的生活装饰”的展览,六月十日那期的《画报》129刊登了一篇莱昂德尔·瓦扬的《裙衬时期》,翔实而生动地展现了这场展览上的一幅绘画作品——詹姆斯·迪索130的《上流圈》131。如果普鲁斯特的朋友保罗·布拉奇的目光只是扫过这幅画的话,那么这幅画背后的一些逸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些趣闻罢了。他站在画前良久,看看自己是否能够辨认出这画中两三个人物。其中一个人吸引了保罗·布拉奇的注意力。他和周围其他十一位重要的贵公子一样引人发笑,但他离得稍微有些远,靠近门框,笔挺地站着,唇边留着红棕色的精致小胡子,肩上扛着一根颇像是浪漫派的纨绔子弟用的拐杖,头戴亮灰色的大礼帽。他便是查尔斯·阿斯132,像极了普鲁斯特笔下那永垂不朽的文学形象——查尔斯·斯万。保罗·布拉奇向普鲁斯特模糊地形容了那幅画,倾听中的普鲁斯特没有忽略那些站在玛桑阳台上的贵公子的着装。一个月前,吕西安·都德与他谈论起画中的其他人,例如拉乌侯爵和憨态可掬的埃德蒙·德·波利尼亚克,说拉乌侯爵已经接替了他母亲阿尔方斯·都德夫人在波旁宫学院路四十一号的位置。最后更重要的一点是133,他提及了“阿斯先生特别像斯万”。普鲁斯特很激动,他让塞莱斯特拿来刊登着画的剪报。他现在才认识的这些混迹于上流社会圈、或多或少有些名气的贵公子,却早已预先被写进了书中,尤其是那位有血有肉、真实存在过的阿斯先生。他便是存在于历史中的斯万,那位爱恋着奥黛特的斯万。

向让娜·普凯献殷勤的普鲁斯特。

詹姆斯·迪索的《上流圈》,最右戴着灰色礼帽的便是查尔斯·阿斯——查尔斯·斯万的原型。

在这个一九二二年的夏天,普鲁斯特重病缠身,死亡已然近在咫尺。疲惫的他混淆了现实与虚构,混淆了阿斯与斯万,也混淆了画中的世界与书中的世界。说他产生了混淆,是因为人们没有理解:他在书中为斯万增添了詹姆斯·迪索的绘画中所呈现的阿斯的外衣;普鲁斯特又记不起阿斯的名字,于是他叫阿斯为斯万,这其实并不是混淆了阿斯和斯万。一八六七年,当迪索画下《上流圈》这幅画时,普鲁斯特还未出生,所以这画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那会儿是“斯万的爱情”。

那晚,他让塞莱斯特捡起掉落在床底下的笔,好继续“纸卷”工作。《女囚》一书平摊在竹桌上,他一边增添着新的内容,一边念叨着:

然而,亲爱的查尔斯·斯万……在迪索描绘王家街联谊会的阳台这幅画中,您在加里费、埃德蒙·德·波利尼亚克和圣-莫里斯中间,人们在谈这幅画时之所以经常谈到您,那是因为人们看到,在斯万这个人物身上有您的某些特征……

这一段中有两处奇怪的地方说明普鲁斯特越来越疲惫不堪了。一处是:“在斯万这个人物身上有您的某些特征。”换作以往,普鲁斯特肯定会说:“在斯万这个人物身上有您的某些特征,阿斯。”另一处是:“人们经常谈到您……”换作以往,普鲁斯特会说:“在哪里谈到,在画中吗?人们又是谁?画中有谁会谈论到您呢?不,画是无声的。反倒是在一九二二年的这个夏天,人们会在小道新闻中谈论到您,查尔斯·阿斯,因为迪索的画中有您,而这幅画最近几周在玛桑阳台展览。”吕西安·都德和保罗·布拉奇会在他周围不停地说着这些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