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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晚上想着那些我所看到的美丽身影,带着一身的酒气,头昏脑胀地从这些别墅、宫殿回到家时,总会看到霍加坐在我们已有二十年历史的桌子旁边工作着。在他身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对工作的狂热,桌上则铺满了纸张,纸上画满了我看不懂的奇形怪状的图案,写满了神经质的文字。他会让我说一说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都看到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厌恶起这些他觉得无耻又愚蠢的消遣,打断我的话,开始谈论起“我们”和“他们”,向我描述他的计划。
他再次谈到,一切都与我们心灵的内部构造有关系,他所有的计划也都是根据这一点来设计的。他兴奋地谈论着满是垃圾的碗橱(也就是我们称为脑的东西)中的均衡或混乱。但是,我不明白如何能从这一点出发,来构思出他把自身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其身的武器的形状。我认为没有人能够明白这一点,有时我也认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明白。他告诉我说,有朝一日有人会打开我们的头脑,证实他所有的这些想法。他谈到瘟疫期间我们一起照镜子时,他察觉到的一个伟大的真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在他的心中明朗化了,而那个武器也就来自于这一真理!对于他的这些激动的话语,我并没有明白多少,却也受到了感染。接着,他会用颤抖的指尖把纸上一个奇怪而且不明确的图形指给我看。
每次他指给我看时,都会让我觉得这个图形多少有了点进展,这个图形似乎让我想起了某件事。看着这块我称为图形“恶魔”的黑色污点,我以为我会马上说出我把我看到的东西比作了什么。然而,一时的犹疑,或者想到可能是记错了,结果我什么也没说。这四年期间,每张纸上画的这个图形都有细微的变化,每次也都有所发展而得以明确,最终,在耗费了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钱财和人力后,他终于能够把这个图形变成了现实。而在这四年期间,我却总是这么来看这个图形的:有时我把它比作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某样东西,有时把它比作我们梦中的某个意象,有一两次则把它比作昔日彼此叙述自己的回忆时看到或谈论的某样东西。但是,我就是迈不出这最后一步,说不明白我脑海中闪现的东西,所以只能屈服于这种混乱思绪,徒然等待着这个武器自行揭开它的秘密。即使四年后,当这个小小的污点转化为庞然大物,高如大清真寺,成为整个伊斯坦布尔谈论的骇人异象,霍加称其为“真实的战争机器”,而每个人也都把它比喻成某种东西时,我依然无法理清过去霍加对我描述的这个武器未来将获胜利的各种细节。
进宫时,我像起床后努力要想起记忆本身执意忘怀的梦境的人一样,试着向苏丹重述这些逼真的惊人细节。我提及那些霍加不知向我描述了多少次的车轮、整速轮、炮塔、火药及操作杆。我用的这些文字不是我的风格,而尽管我的叙述也缺乏霍加那种激情狂热,但我还是发现苏丹已经受到了感染。看到这些晦涩的言词、我粗枝大叶转述的霍加关于胜利与拯救的热情诗句为这个我觉得很聪明的人点燃了希望,我也深受鼓舞。而苏丹也会说,留在家里的霍加是我。对他这种彻底迷惑了我的心智的智力游戏,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当他说我是霍加的时候,我觉得最好装作什么也不明白,因为他很快就会提出所有这一切都是我教霍加的——不过不是现在迟钝的我,而是许久之前改变了霍加的我。我心想,要是我们谈的是娱乐、动物、过去的节庆或商人游行的准备,那该多好。后来苏丹说,大家都知道,这项武器计划的背后有我的存在。
这就是最让我担惊受怕的。霍加多年未公开露面,几乎已被人遗忘。那个不管在别墅里、在宫中、在城里如此频繁出现于苏丹身边的人都是我,现在他们嫉妒的人是我!他们对我这个异教徒恨得咬牙切齿,不只因为那笔来自于那么多村庄、橄榄园与驿站的收入将投注在那项日渐引人说长道短的不明武器计划上,也不只是因为我和苏丹走得这么近,还因为研制这个武器就干涉了别人的事务。当我无法对他们的诽谤充耳不闻时,我就会向霍加和苏丹说一说我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