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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长相还是外形,这个人都不像我们。他既矮又胖,衣着也完全不同,但是开口后却让我震惊不已:那就像是霍加在说话,而不是他自己。如霍加那样,他会靠近苏丹的耳朵,仿佛耳语着一件秘密。如同霍加,论及较细微的观点时,带着深思熟虑与慎重的态度,他的声音会变得缓慢低沉。而突然间,也完全像霍加一样,当他因正在说着的事而激动不已,热切地挥舞着双手和胳膊来说服对方时,也会气喘吁吁。但是,当他以霍加的声调说话时,他描述的并不是与星辰或惊人武器相关的计划,只是列举着从御厨那里得知的饭菜,以及烧菜时需要的原料和香料。苏丹面露微笑,这位模仿者继续他的模仿表演,逐一指出伊斯坦布尔与哈莱普之间的驿站,使得霍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接着,苏丹要这位模仿者模仿我。那个注视着我、震惊得合不拢嘴的人,简直就是我——我惊愕不已。当苏丹要他模仿半是霍加半是我的人时,我完全着了魔。看着这个人的行动,就像苏丹做的那样,我也想说:“这是我,而那是霍加。”但这名模仿者自行这么做了,轮流用手指指着我们俩。苏丹称赞并遣退了这名男子后,要求我们依这种方式来思考问题并且经常到宫里来。
这句话会是什么意思呢?那天晚上,我告诉霍加,苏丹远比多年来他向我描述的那个人聪明得多,并指出苏丹现在是自觉自愿地朝着霍加希望引领他的方向走来。霍加再次勃然大怒。这次我也觉得他大有理由生气,那名模仿者的诡计实在令人难以忍受。霍加说,除非被强迫,否则再也不会踏进宫中一步。多年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手的时候,他却根本不打算浪费时间和那些笨蛋混在一起。他说,既然我了解苏丹的兴趣,而且我有足够的机智来做这种小丑的把戏,那就由我代他进宫。
我报告说霍加生病了,苏丹并不相信。“就让他去忙武器的事吧。”他说。就这样,霍加计划并实施制造那种武器的四年期间,我前往皇宫;他则和我过去一样,怀抱梦想留在了家中。
这四年间,我学会了人生并非只是一种等待,也可以是一种用来享受的东西。那些看到苏丹像尊重霍加一样尊重我的人,几乎每天都邀请我参加那些典礼和庆祝活动。一天是一位大臣的女儿结婚;隔天是苏丹又添了一个孩子,接着是为他的儿子们举行割礼;另一天是庆祝自匈牙利人手中夺回了一座城池;接着安排标志王子第一天上学的仪式;之后又开始了斋月和节日庆祝活动。不断吃着这些丰盛的美食与肉饭,加上在这些经常持续数日的节庆中,大口大口吃着糖做的狮子、鸵鸟、美人鱼和坚果,我很快就变胖了。多数时间我都在看表演:一直扭打到昏倒为止的橄榄油摔跤手们,在清真寺叫拜楼之间拉起的高空钢索上把玩着手里的棍棒跳舞的走钢丝的人,用牙齿弄扁马蹄铁钉、用刀或串叉刺着自己的耍杂技的人;从袍子里变出蛇、鸽子和猴子,转眼间把我们手中的咖啡杯、荷包里的钱变没的魔术师们,还有演卡拉郭兹与哈吉瓦特故事的皮影戏,其中有我喜爱的骂人对白。晚上如果没有烟火表演,我就会跟着大多是当天认识的新朋友一起,前往大家去的一处宫殿或宅邸,喝着拉克酒或葡萄酒,听着音乐。几个小时后,我会与模仿倦懒瞪羚的美丽舞娘、走在水面上耍弄的俊俏舞男以及用疲惫的嗓音唱着动情而快乐的歌曲的歌手们一起,尽情碰杯、娱乐。
我经常前往那些对我非常感兴趣的大使们的官邸。在欣赏了年轻男女伸展美丽身躯演出的芭蕾,或是来自威尼斯的乐团演奏的最新的无聊夸耀曲目后,我开始享受名声渐隆的好处。聚集在大使馆的欧洲人经常会问我经历过的可怕冒险,他们对我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我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现在又是如何继续撑下去的感到好奇。而我则会隐藏自己在屋里打瞌睡、撰写愚蠢书籍而度过整个人生的事实,就像在苏丹面前做的一样,就他们想要了解的这块有趣国土,给他们讲述我即兴编造出来的惊人故事。不仅仅是那些婚后前来看望她们父亲的年轻女孩,和我打情骂俏的使节夫人,就连那些显贵的使节与官员们都带着崇拜之情听我讲着我编造的宗教和暴力的血腥故事,听我讲着我编造的宫廷倾轧和爱情阴谋。如果他们一再要求,我会悄声说出一两件国家机密,或是描述一些苏丹的奇怪习惯,没人知道那些都是我当场捏造的。当他们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时,我就会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乐在其中。我会装作无法全盘道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且以沉默作为掩护,以此来激起这些霍加努力想要我们模仿的笨蛋们的好奇心。但是,我知道他们相互之间也在悄声谈论着,说我参与了某种需精通科学的大型神秘计划,那是一项必须投入巨资的秘密武器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