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三(第8/18页)
只靠这么一句,就够了。也就是说,我赢了。当晚,我就强行住到了二楼。但是,本应可怕的“人世”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危害,我也没有对“人世”做任何辩解。只要老板娘愿意,一切都没问题。
我既像是那个店的客人,又像老板娘的丈夫,还像替她打杂的下人,或者亲戚之类。总之,在旁人眼里我一定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存在。但“人世”并没有纳闷,店里的熟客还亲切地叫我“阿叶”、“阿叶”,甚至请我喝酒。
我对这人世不再像以前那么警惕了。我甚至觉得,这人世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地方。看来,我之前对人世的恐怖感,不过是因为受到了某种所谓“科学的迷信”的惊吓罢了——比如春风里潜藏着几十万导致百日咳的细菌部队;洗澡堂里暗藏着几十万害人眼瞎的细菌;剃头铺里藏着几十万害人得秃头病的细菌;电车的吊环上爬着让人得牛皮癣的虫子;生鱼片、半熟的猪牛肉上必定蠕动着绦虫的幼虫、水蛭或者其他什么寄生虫的卵;又比如,光着脚走路,玻璃碎片就会从脚底板扎进去,并顺着身体刺中眼球、让人失明……确实,几十万细菌在物体表面暗涌的说法,确实是“科学”的、正确的。自己曾被所谓的“科学统计”吓得胆战心惊——如果一千万人每天在便当盒里吃剩下三粒大米,就相当于白白扔掉了好几袋大米;如果一千万人每天分别节约一张手纸,就能节省多少纸浆……因此,每当我哪怕吃剩下一粒大米,或者用手纸擤鼻涕的时候,总被浪费了许多大米和纸浆的内疚所烦扰,心情沮丧得仿佛自己犯了重罪。然而,这种理论才正是“科学的谎言”、“统计的谎言”和“数学的谎言”。因为三粒大米根本不可能收集到一起,就算作为一道加减法的应用题,也太原始和低能了。简直傻得就跟计算某种可能性的问题一样——在没有电灯的黑暗的厕所里,人单脚踩空茅坑导致坠落而下的比例是多少,掉进火车的车门和站台边缘的缝隙中的人在乘客当中占了多少比例之类。就算这些荒唐事果真有存在的可能,但至少我没听过双脚跨在茅坑上受伤的事例。以前别人把这种假说以“科学的事实”的名义告诉我,我还完全当真,为此战战兢兢地活到昨天,想来自己都觉得可怜、好笑。反正这人世的真相,我是一点一点弄清楚了。
不过,我对人这种东西仍感到害怕,必须咕咚喝上一大杯酒,才敢跟店里的客人见面。我觉得他们好可怕。就这样,就像小孩子虽然害怕小动物,却偏要紧紧地捏一捏似的,我每天都要到店里露面,借着喝醉后壮起的胆子,跟那些人大谈特谈艺术理论什么的。
我是一名漫画家,是一个不大喜、亦不大悲的无名漫画家。就算将来巨大的悲伤向自己袭来,就算内心焦急地渴望疯狂的欢乐,可自己如今乐在其中的只是跟客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以及跟他们喝酒。
来到京桥,这种不着边际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年。我的漫画不再局限于儿童杂志,还登上了车站卖的那种低俗、猥琐的杂志。就这样,我以上司几太(读作殉情复生)这个胡闹似的笔名,周而复始地画着让人恶心的裸体画,一般还要在旁边附上一首四行诗。
不要再做徒劳的祈祷 狠心地将引人落泪的东西扔掉 来,喝一杯,回忆起那些开心事 忘记多余的烦恼 那些吓得别人心神不宁的家伙 因自己犯下的大罪而惴惴不安 为了替死去的人报仇 不断在头脑中打算 昨夜酒醉,喜悦满溢心头 今朝醒来,唯有荒凉 奇怪的一夜啊 心情竟变化得千差万别 不要再把这想成报应 就像远方传来的鼓声 他莫名觉得不安 若将放屁之类的琐事都定做罪过,那将没完没了 正义是人生的指针? 那么被鲜血涂满的战场 抑或暗杀者的刀尖 存在着何种正义? 指导的原则在哪里? 是否真有睿智的光芒? 这美丽而让人心生畏惧的人世间啊 软弱的人儿不得不背负着沉重的行囊 只因为种下了无可奈何的情欲的种子 只诅咒着善恶罪罚 只能茫然不知所措 只因老天不给摧毁的力量和意志 究竟是怎样流浪到了何处 何谓批判、检讨或再认识? 啊,空虚的梦和不真实的幻影 忘记喝酒了,一切都是愚蠢的念头 不如看看这无止境的长空吧 中央有孤零零飘浮的一点 你知道地球为何自转吗 自转、公转和反转都是其随心所欲 随处都能感受到至高的力量 在所有的国家和所有的民族身上 发现相同的人性 而我却是个异端者 大家都误读了圣经 否则不会有常识和智慧 抑制住肉身的喜悦和对酒的渴望 好吧,这是我最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