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三(第9/18页)

不过,那时真有一个处女劝我戒酒。

“这可不行,你怎么能每日大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呢?”

她是酒吧对面的一家小烟铺的女儿,只有十七八岁。名叫良子,皮肤很白,长着一颗虎牙。我每次去那儿买烟的时候,她都要笑着劝我。

“为什么不行呢?有哪点不好?孩子啊,喝了酒以后,所有的憎恶就都消失了。以前波斯国的……算了,能给我这颗疲惫而悲伤的心带来希望的只有引人微醺的酒杯了。你懂吗?”

“不懂。”

“哎。我亲你一下吧。”

“亲吧。”说着,她便毫不在意地抬起了下唇。

“混蛋。什么贞操观念……”

不过,从在良子的表情上,确实飘荡着一股从未被任何人玷污过的处女的味道。

年后某个天寒地冻的晚上,我喝醉了酒出门买烟,不小心在烟铺前面摔倒了。“良子,救命啊。”听到我的叫声,良子将我扶起来,还替我包扎好右手的伤口。

“您喝得太多了。”当时,良子没有笑,而是痛切地说道。

我对死倒是无所谓,不过很怕因为受伤、出血而成了残疾人。所以,当良子给我包扎的时候,我不禁在心里暗想,要不干脆把酒戒了吧。

“我戒酒了。从明天开始一滴都不喝。”

“真的吗?”

“我肯定会戒的。我要是戒了的话,良子能嫁给我吗?”

娶她当老婆的事不过是玩笑罢了。

“当。”

“当”是“当然”的简略说法。那时这种略语很多,比如“摩男”(modern boy)和“摩女”(modern girl)。

“好,那我就忍着。我肯定戒掉。”

第二天,我一如往常地白天就开始喝酒。

傍晚,我踉跄着走到外面,来到良子的店铺前。

“良子,对不住了,我又喝了。”

“哎呀,真是讨厌。怎么还假装喝醉?”

我吃了一惊,酒顿时醒了。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喝了。我没有装醉。”

“你别逗我了,心眼儿可真坏。”

她压根就不怀疑我。

“你看一看就应该知道吧。我今天一早就开始喝了。原谅我吧。”

“你的演技可真高明啊。”

“不是演戏。混蛋。我亲你一下。”

“亲吧。”

“不,我没这个资格。我也没脸娶你了,必须打消这个念头。看看我的脸,红的吧?因为喝酒了呀。”

“那是因为夕阳照射的缘故。你可不能骗我。我们昨天商量好了,所以你不可能喝酒。你都说你要忍着了。你说喝酒,不过是撒谎、撒谎、撒谎。”

面容白皙的良子微笑着坐在幽暗的店铺中。我感叹道:从未被玷污过的处女果真高贵啊,就跟她结婚吧。我以前从未跟年轻的处女睡过。即便之后巨大的悲伤因此向我袭来,我也仍要享受这疯狂的巨大欢乐,一辈子哪怕一次也好。处女之美,我以前一直以为不过是那些酸气十足的诗人甘美的、伤感的幻象罢了,但如今才意识到确实存在于这个世上。我当场决定娶她为妻,春天到了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奈良看青叶瀑布。我在采摘这朵花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也就是所谓的“一锤定音”。

就这样,我们结婚了。据此得到的欢乐并不算多,但随后而至的悲哀却不足用“凄惨”二字形容,大得简直超过了想象。在我看来,世间深不可测,令人毛骨悚然。绝非靠什么“一锤定音”就能轻而易举地摆布一切。

再说堀木和我。

如果说世间的所谓“朋友”,就是一边相互轻视对方一边交往,并将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那我和堀木之间的关系,正是名副其实的“朋友”。

仰仗着京桥那间酒吧的老板娘的侠义心肠(女子的侠义心肠,这个说法多少有些奇怪。不过以我的经验而看,比起都市男子,都市里的女子反倒个个满怀侠义之心。男人畏畏缩缩的,光顾着门面体统,故而吝啬之极),卖烟姑娘良子终于做了我的情妇。我们在筑地隅田川附近的一栋木造二层楼公寓借了一间地下室,两人搬了进去。我不再喝酒,开始一心扑在漫画的工作上——这也快成了我的固定职业。晚饭过后,我们一起出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偶尔到咖啡店坐坐,有时还会买上一盆花。我只要听见那个从心底里信赖我的小娇妻的话语,看见她的动作,我就高兴得心满意足。我甚至暗暗地在心里想:这样下去,我就越发活得像个人了,决不会落个悲惨的结局。正在我天真地幻想未来之时,堀木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