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29页)
阿芳把手从阿坚手里抽出来,还没说完那番半睡半醒的呓语,就倒头睡着了。阿坚怔怔地看着阿芳。
“你已经成这样了,而我也失去了很多。”阿芳承认了那个夜晚的事情,仿佛在真理面前低下了头。阿坚不禁咬紧了牙关,他是那么无助,又是那么愤怒,仿佛在阿芳灵魂中有什么东西驾驭着他。他想,可能之前他们一直匍匐在所谓崭新的生活面前,但现在阿芳已经回过神来了,她已经平静下来,掌握好了平衡。她已经坦然地埋葬了昨夜的痛苦,放弃了所有的纯洁和美好。这是否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阿坚想着,他觉得自己要失去阿芳了,无法跟她的命运抗争了。他眼前的阿芳似乎已经截然不同,她变化这么大,就好像一下子站到了阿坚的对立面,就像白色一下子变成了黑色。在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之后,难道只有说完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她才可以睡得这么香甜?她在他眼前的样子是这么令人心痛: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身体那么丰满,皮肤那么白皙,神态那么温柔。她侧躺着,给他留了位置,可阿坚一直没有躺下,身边空着,她渐渐觉得冷,两个膝盖蜷缩起来,几乎要贴到胸膛了。那姿势,就像熟睡的婴儿。大概此时已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了,她完全不再忧伤,她彻底放松了,彻底摆脱了恐惧吧。
阿坚这么想着,踌躇了一会儿,他把手伸到阿芳的胳膊下面,轻轻地帮她脱下了她那破烂的丝绸上衣,把它叠起来,然后给她擦脸、擦脖子和身体。又帮她把裤子脱下来,把她大腿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喘着粗气,颤抖着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最后他支起吊床躺下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肯定无法入睡,可是竟然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他睡得太沉了,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可是,阿芳不见了。他中午给她穿上的衣服,此时却搭在他的胸前。长裤和挎包在他的腋窝下。他坐了起来,空气中有一股香烟味,地上还有几个烟头。他吃了一惊,奇怪的是,当时他卷成一团放在“床”尾的阿芳的破衣服现在堆在地上。
他穿上外套,从挎包里拿出手枪插入衣兜,悄悄地走出了教室。他抬头看了看太阳,感觉差不多是下午4点了。他在四周仔细地寻找阿芳,但没有出声喊她。他注意到另外几间教室里有一些士兵,里面横七竖八地支起了不少吊床,他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围坐在一起打牌。阿坚顺着中午走过的路来到那片空地,朝早上待过的防空洞前的那条石子路望去。可是路上空无一人,根本没有阿芳的影子。
唉,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他头脑僵硬,反应能力和判断能力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甚至感受不到内心的担心,只是懒洋洋地走着,找着,走进了学校周围的树林。他没料到学校的院子那么大,就像一片稀疏的森林。树下很凉爽,四周很寂静,只听见树叶间风吹过的沙沙声,鸟儿不停的叫唤声,以及他自己的脚步声。操场上还有两辆伪装成古树的载重车。不知为何,走过那两辆车的时候,阿坚的心怦怦直跳,他张口呼唤阿芳。但是,没有任何回音。他又接着往深处走了一段,停了下来。院子的前面是一个水潭,想必潭水很深,因为看起来十分清澈。水潭的另一边是一条柏油马路,可能就是1号公路。
阿坚对着那微波荡漾的水潭出神地望了好久。他捧起水来洗了洗脸,就转身回学校了。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飞快地跑回教室去查看。然而,迎接他的还是失望,教室里依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堆蚊子。那几把椅子,那堆破烂的衣服,血迹和那吊床,还在。算了,也就这样吧。阿芳走了,这也许最好不过了,阿坚这么想着。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到市区去,去赶上他的部队。他一屁股坐进吊床里,但又立刻跳起来,带着一种侥幸的想法,他跑到隔壁的教室。吊床、手枪、背包、挎包,显然他们不是士兵就是军官。他们有的躺着,有的在打牌。阿坚踌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向他们打听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