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29页)

“可能是有部队经过这里吧,军人就是会搞破坏嘛。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嘛。士兵嘛,在战争中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践踏的!”阿芳说着,这种话后来她经常说。

不过,当时阿坚沮丧到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尖酸刻薄。他当时只是脸色一沉,很想张口骂人,但忍住了。他注意到,尽管阿芳说得这么轻松自然,但态度十分冷淡,眼神空洞。这令他彷徨,他不禁担心她生病了或是精神出了问题。他决定不再往前去找什么民居了,而是赶快整理好一个地方让阿芳躺下休息。这里很安静,很自在,不用跟人打招呼,不必顾及烦琐的礼节,还有现成的防空洞。他挑选了几把结实又干净的椅子,静静地把它们拼成一张床。

“躺下来,阿芳,你闭上眼休息一下吧。”

阿芳轻轻地坐到椅子上,靠着阿坚,说:“你也睡吧。还有吊床呢,为什么不支起来呢?”

“不要。”阿坚轻轻地说,“那是别人的,搞不好是死人的呢。”

“死人的?那也没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算了。”阿坚皱了皱眉,挥挥手,“可别这么说。”

“要是不支吊床,你睡哪儿呢?只能跟我躺在一起了,你不害怕吗?”

阿坚机械地摇了摇头,说:“嗯,就这样吧。”

阿芳叹了一口气,转身枕着胳膊侧身躺下,给阿坚留了位子。但阿坚还是坐着,一副很颓唐的样子。

“要是这附近有水就好了。”阿芳拉着阿坚的手喃喃自语地说,“我应该先洗个澡,是不是?”

“可能也有,我去看看。你先睡吧。”

“不,别走。算了吧,我只是说说罢了。我是想说,如果这是我们分手之前最后一次躺在一起睡觉,那我应该弄得好看一些。唉,实际上,即便是洗了澡,就是把我这身皮肉都换了,也是不干不净的了。人生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呢?真奇怪,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干吗要说‘分手’,又说什么‘最后一次’呀?”

“唉,我是说也许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但也许不是这样吧,希望不是这样。”

“哪能说得那么绝对,要自己给自己打气。”阿坚说道,“这又不是在家里,这是战场,是战争时期,我们要满怀信心。”

“那你放心去打你的仗吧。我这一趟,起初就是为你上战场送行的,不是吗?”

“起初?那么之后呢?”

“老天,之后?阿坚啊,你还用问吗?算了,提它干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下一步要发生什么,谁能预言呢?”

“阿芳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讲?!”阿坚痛苦地叫喊道,“把你害到这种地步,我很痛苦。但这完全是偶然的,无法掌控,无法遏制。咱们都没想到会遭遇空袭,不管怎样,我们已经逃出来,来到这里了,现在好多了。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送回河内。一切都会回归正常,都会像从前一样的。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到底为什么呀?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呢?”

“像从前一样?你的意思是,太阳会从西边出来?算了,阿坚,我们别再像小孩子一样了。尽管我们真的还只是两个孩子,但我们再也回不到纯洁无邪的少年时代了。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不,咱们都不是孩子了。阿芳,你自己不是说过你是我的老婆吗,你记得吗?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没什么可以阻挡我们。阿芳,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算了,睡吧。我好困,别再胡思乱想了。咱们都没有错,谁都没错。咱们从童年到现在一直都这么纯洁,这么相爱。我爱你,你也爱我。一切那么美好,充满梦想和希望。我妈妈也是这么认为的,你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多么美好的人生啊。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是吗?但是,那是从前,现在命运改变了,我们要面对新的未来,新的人生,尽管这不是我们主动选择的,是不可抗拒的被动选择。把过去的一切忘了吧,也别为未来担忧,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干吗要担忧呢?更用不着折磨,用不着痛苦,干吗要那样?听我的,睡吧,不要再想了,还想那些干什么呢。你已经成这样了,而我也失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