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13/16页)
我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这条安静荒凉的巷子很黑,巷子里斑斑点点的古老鹅卵石在潮湿的空气里闪闪发亮,仿佛古代搬运工消失在古城的地底之前,将他双耳细颈壶里黏稠的东西溢洒出来。大家都离开罗马了。这座看过太多也看尽一切的空城,现在只属于我们,属于(即使只有一夜)以他自己的意象塑造罗马的诗人。今晚的闷热不会消散。我们原本可以兜圈子走,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介意。
我们漫步在灯火稀疏、恍若无人迷宫的街道上,我好奇这所有关于圣克雷芒的谈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如何穿越时间,时间如何穿越我们;我们如何改变,不断改变,然后回到相同的状态。一个人逐渐老去却可能只学会了这一点。那是诗人的教训,我猜。距离现在一个月左右,当我再度造访罗马,今夜与奥利弗在这里的事将显得毫不真实,仿佛发生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我身上。三年前,因为跑腿男孩提议带我去一家廉价电影院(那家戏院以里面所干的勾当出名)而萌发的希望,在三个月后,也变得如同三年前一样,未曾实现。他到来。他离去。其他什么都没改变。我没改变。世界没改变。但一切都将不同。剩下的只有梦和奇怪的回忆。
我们抵达时,酒吧就要打烊。“我们两点打烊。”“嗯,我们还有时间喝几杯。”奥利弗想要一杯马丁尼,美国的马丁尼。多美好的主意,诗人说。“我也要。”另一个人插话道。大型点唱机正在播我们听了整个七月的同一首夏季畅销曲。一听到“马丁尼”三个字,法斯塔夫和出版商也点了。“嘿,掌柜的!”法斯塔夫大喊。侍者说我们只能点葡萄酒或啤酒,因为酒保提早走了,去医院探视病重的母亲。侍者语焉不详,大家都忍住笑。奥利弗问他马丁尼的价钱。侍者朝收银小姐大声问,收银小姐才告诉他。“我们知道怎么调自己想要的酒。由我调酒,你们照定价收费,如何?”
侍者和收银小姐有些迟疑。老板早就离开了。收银小姐说:
“有何不可。如果你知道怎么调的话,请便。”
一阵掌声为奥利弗响起,他从容走到吧台后,只消几秒,在琴酒和少许苦艾酒里加冰块之后,用力摇晃调酒瓶。吧台旁的小冰箱没有橄榄。收银小姐走过来看看,拿出一碗。“嗒!”她直视奥利弗的脸说,意思好像是:就在你眼前啊——你找过吗?还要什么?
“让我们请你喝一杯马丁尼。好疯狂的一夜。多喝一杯也不可能更疯狂了。调一杯小的吧。”
“要我教你吗?”
接着他开始解释不加冰块的干马丁尼的复杂细微之处。他不介意在吧台的协助之下担任酒保。
“你在哪里学的?”我问。
“鸡尾酒入门。多亏哈佛。大学期间,每个周末我当酒保赚钱。接着我成为大厨,然后开始承接宴席业务。只有扑克牌是摆脱不了的习惯。”
他每次提到他的大学时代,就会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散发闪亮的魔力,仿佛那些都属于另一段人生,一段已经成为过去、我因而无缘参与的人生。其曾经存在的证明慢慢滴流,像现在这样,呈现在他调酒的能力,或分辨鲜为人知的格拉巴酒,或对所有的女人说话,或从世界各自寄到我家来署名给他的信封中。
我从未嫉妒他拥有过去,也未因此感受到威胁。他人生的这些面向,和远在我出生之前、发生在我父亲生命中但至今仍回响不已的种种事件,同样具有神秘的特质。我不嫉妒在我之前的生命,也不渴望回到他与我同龄时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