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15/16页)

他窃笑说:“你看起来很苍白。”

“我好像快吐了。”

“最好的解药就是吐出来。”

“怎么做?”

“弯腰,然后把手指往嘴里伸到底。”

我摇摇头。绝对不干。

我们在人行道上找到一个垃圾箱。“吐在里面。”

我通常抗拒呕吐这件事。现在却是因为太过羞耻,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在他面前吐也令我不自在。我甚至不确定阿曼达有没有跟来。

“来,弯腰,我会扶住你的头。”

我抗拒。“会过去的。我确定会。”

“张开你的嘴。”

我张开嘴。他一碰到我的小舌,我还搞不清状况就吐了。

但有人扶着我的头,多么令人安慰。在别人吐的时候扶着他的头,这是多么无私的勇气。我能够为他做同样的事吗?

“我想我吐完了。”我说。

“我没看还有没有。”

果然,又吐了一次,吐出更多今晚的食物和饮料。

“你豌豆都不嚼的吗?”他笑着问我。

我多么喜欢他这样取笑我啊

“只希望我没弄脏你的鞋。”我说。

“这不是鞋,是凉鞋。”

我们俩几乎爆笑出来。

我看看四周,发现我吐的地方紧邻帕斯基诺像⑬。在罗马最受尊敬的讽刺家正前方吐,多像我的作风。

帕斯基诺像(Pasquino):岁马一出土古塑像,目前安置在拿佛纳广场(Piazza Navona)区。塑像上常贴有讽刺诗文,是罗马第一尊“会说话的塑像(talking statue)”,因为人民通过它表达不满,揭露不公不义,故有此名。

“我发誓,里面有连咬都没咬过,原本可以拿去给印度小孩吃的豌豆喔。”

更多笑声。我洗洗脸,然后用在回程途中看到的泉水漱口。

我又看见扮演但丁的街头艺人再度出现在我们正前方。他脱了帽子,黑色的长发散开来。穿那身服装,他肯定流了五磅的汗吧。这时他正和扮演娜芙蒂蒂皇后⑭的人吵架,娜芙蒂蒂也摘下面具,头发因为汗水纠结在一起。“今晚我会去拿我的东西,晚安,离开你真是可喜可贺。”“彼此彼此,我操!”“操你自己吧。”娜芙蒂蒂边说边朝但丁丢了一把硬币,他躲开,不过还是有一枚打中他的脸。“唉咿唷!”他尖声叫道。我一度以为他们会打起来。

娜芙蒂蒂皇后(Queen Nefertiti,1379-1330 B.C.):古埃及第十八王朝阿肯那顿(Akhenaton,?-1336/1334 B.C.)的王妃。

我们沿着另一条同样黑暗、荒凉、闪亮的小巷回去,接着走到灵魂圣母教堂。上方,微晕的方形街灯嵌在角落老旧小屋的墙上。从前,同一个地方装的可能是煤气灯。我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我竟然吐了。”他没听。他把我压到墙上,吻我,臀部顶着我,双手几乎把我抬离地面。我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曾经为了察看四周有没有人经过而停下。我不想看。让他去担心吧。接着我们再度接吻。然后,虽然我闭着眼睛,但我确实听到两个声音,是老人家的声音,他们愤恨不平地抱怨着,说要仔细看看这两个家伙,质疑从前哪会看到这副光景。但我不理会他们。我不担心。如果他不担心,我也不担心。就让我这样过下半辈子;跟他,在夜里,在罗马,紧闭双眼,一腿缠绕着他。我考虑几星期或几个月后再度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地方。

我们回到酒吧,却发现大家都离开了。当时应该已是凌晨三点,或甚至更晚。除了几辆车之外,市区一片死寂。后来我们不小心走到万神殿附近、一向人潮拥挤的圆形建筑广场(Piazza Rotonda ),那里也是不寻常地空洞洞,只有几名拖着巨大背包的旅人、为数不多的醉汉和平常就有的毒贩。奥利弗拦下街头小贩,替我买了一杯柠檬苏打。苦苦的柠檬味很清爽,让我觉得比较舒服。他还买了一杯苦橙汁、一片西瓜。他要分我吃一口,可是我没接受。多美妙啊,在这样湿热的夜晚,拿着柠檬苏打,有人搂着我,半醉地走在罗马闪闪发亮的鹅卵石路上。我们向左转,往菲波广场走,听到一阵吉他声。我们走近,发觉那人唱的不是摇滚乐,而是很老很老的那不勒斯歌谣《窗口照进来的光》。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接着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