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16/16页)
多年前,我还是个小男孩时,玛法尔达教过我这首歌。这是她的摇篮曲。我对那不勒斯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玛法尔达夫妇说过的事,以及随父母去过几次之外,我从来没接触过那不勒斯人。但这首悲歌的乐音,激起对逝去的爱、对人生过程中丧失的事物以及对许多生命(譬如远比我早出生的祖父)强烈的怀旧之情,这情感让我回忆起像玛法尔达的祖先那样单纯的老百姓,他们贫穷、沮丧的世界,在老那不勒斯的小巷弄(vicoli)里苦恼匆忙地生活。此刻我想一字一句与奥利弗分享他们的记忆,仿佛他也像玛法尔达、曼弗雷迪、安喀斯和我一样,都是我在异乡港市会遇见的南方老乡,能够立刻了解何以这首老歌的声音如同以最枯萎的语言为死者做的古老祷词让那些一个音节也听不懂的人热泪盈眶。
这首歌让他想起以色列国歌,他说。或许是受《伏尔塔瓦河》⑮启发?想了想,也可能出自贝里尼⑯歌剧《梦游女》(La Sannambula )中的一首咏叹调。温暖,但还是不对,我说,虽然这首歌常被归为贝里尼的作品。我们正在克雷芒化,他说。
⑮《伏尔塔瓦河》(Moldau):斯美塔纳所作交响诗《我的祖国》(Má Vlast)中最有名的一段。
⑯贝里尼(Vincenzo Bellini,1801-1835):意大利歌剧作曲家。
我把歌词从那不勒斯语译成意大利文,再译成英文。这首歌叙述一个年轻人经过爱人窗前,却听到她的姐妹说爱人娜娜已经死了。花朵曾经盛开的嘴里,只有虫儿探出头来。再会,窗户,因为我的娜娜再也无法往外看了。
当晚某个似乎落单且醉意颇浓的德国游客听到我把歌翻译成英文,便往我们这边走来,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我,能不能好心把歌词也译成德文。回旅馆的路上,我教奥利弗和德国人怎么唱副歌,我们三个一次又一次重复,我们的声音在狭窄潮湿的罗马巷弄里回响,各自胡乱唱着属于自己的那不勒斯语。最后,我们在拿佛纳广场向德国人道别。往旅馆的路上,奥利弗和我又开始轻声唱起副歌。
Chiagneva semp ca durmeva sola,
她总因一人独眠而泣,
mo dorme co’li muorte accompagnata,
然此刻她与亡者同寝。
经过了这么许多年,如今我仍然觉得我听到两个年轻人在即将破晓的时候,用那不勒斯语唱这些字句的声音。他们在古罗马的暗巷里相拥,一次一次吻着彼此,不知道那是他们能够做爱的最后一夜。
“明天我们去圣克雷芒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