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45/67页)
今天,由仁的到来让我感到很欣慰。看到她积极开朗的样子,真是太好了。我心中的罪恶感总算又得以减轻几分。
见到由仁的同时,我立刻就知道,原来无法继续弹琴的是和音,留下的是由仁的钢琴。这个结果并没有令我失望,我真心为眼前的由仁感到高兴。她健健康康的,真好。当然,我同时也祝愿和音有朝一日好起来。
“之前不好意思,临时取消了调音。”由仁一脸严肃地道歉。
“没关系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也像她一样鞠躬说道。
由仁微笑道:“这病很奇怪,平时一切都好,只要一弹琴,手指就没办法活动。”
听她忽然提起病情,让我不由得浑身紧张。最直接的反应是,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奇怪的症状。我犹豫着该怎么接话才好,“真遗憾”显得轻率,“保重”太随意,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
“能治……”
原本想问这病能不能治好,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这问题未免太不顾及由仁的感受了。由仁该如何作答,万一和音的病治不好,让妹妹由仁亲口回答岂不是太残酷了。我为自己的浅薄和草率深感羞愧。
由仁似乎读出了我的用意。
“现在不确定能不能治好,基本上很难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听着由仁简洁而淡然的解释,我的后背忽然一阵紧张,和音可能再也无法弹钢琴了。我百分之百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但是,不管我愿不愿意,和音都生了病,这就是事实。
“别这样,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应该说,之前很难过,后来慢慢有所好转,这才特地过来跟你汇报一下。”
我完全说不出话,简直太没用了。越到这种时候,越考验为人的度量和能力。我的心里满是愧疚。
“谢谢你特意跑来告诉我。”
“不客气。”由仁笑着说。
她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也许只是表面上。我无从知晓,她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话说回来,今天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有关和音。”她小声说,“确诊以后,她状态一直不好,始终不肯踏进琴房半步,真拿她没办法。”
这也难怪。和音的状态怎么可能好,她怎么会不难过。我想,真正束手无策、孤立无援的,是和音,而非由仁。
“得病的又不是她,她干吗不弹琴?简直是凑热闹。”由仁装出嗔怪的口气,鼻头挤出皱纹。
故作嗔怪的表情。拿她没办法。无法弹琴。凑热闹……我终于回过神来。得病的不是和音,是由仁。无法弹琴的居然是由仁。眼前的状况一下子颠倒过来。
“和音在跟我赌气,因为我的病。”她娓娓道来,“准确地说,她不是在生我的气,是在气这个病。气我因为生病弹不了琴,也气她自己跟着没办法弹琴。”
“你不生气吗?”我问。
由仁想了想:“气啊。”
“嗯。”
是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孩子又能去生谁的气呢?她一定非常无助。
“我原本希望,她可以加倍努力,弥补我无法弹琴的缺失,可最后却是这样……”她欲言又止,张着嘴,连续吸了两口气,仿佛氧气无法顺利到达肺部。她的眼睛瞬间噙满泪水。
我想要伸出手去,手臂却紧紧贴在身体两侧,不听使唤。我真想拍拍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后背,或是擦去她脸颊的泪水。我真想安慰她,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的。可现实一定比我想象中更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