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47/67页)

“在梦里,摔下去也会死吗?”我问。

“不知道,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我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聊起梦境。

“关键是重复做相同的梦。前几次我都死死支撑,累极了,结果还是会掉下去。”

“真是可怕的梦。”

“很讨厌的梦。醒来总是大汗淋漓。而且到后来,再做这个梦,我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人前来营救,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努力也是白费的。所以后来,我总是很快就放弃了。”他若有所思,“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做这个梦,我悬在一座高山上,很快意识到又是同样的戏码,没等风雨来考验我,就自己主动跳了下去。”他用食指从眼睛的位置向办公桌画了一道抛物线,“我醒了以后,一点汗都没出,于是我就明白了,放弃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是指放弃在梦里的挣扎和抵抗吗?”

“是不是很好懂?反正在梦到自己主动跳下山之后,我就决定要干调音师这份工作。”他站起身,“好了,去工作吧。”

“嗯……好的。”

我望着秋野老师离开办公室的瘦削背影,突然追了出去。他已经走到一楼,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我赶忙走过去,问道:“你主动跳下去,距离第一次做这个梦,过去多久了?”

“四年。”他脱口而出。

“四年。”我小声重复。

这个答案有些超出我的预料。接下去的四年,由仁也会活在类似的恐惧之中吗?并且,最终,她也会选择主动往下跳吗?

我记得,由仁来店里找我,也就是她落泪的那天,秋野老师正好经过。我猜,秋野老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说这番话,一定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由仁放弃钢琴,也会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四年究竟算长还是短呢?秋野老师花了四年,也许由仁会需要更长的时间。与其做无谓的坚持,还不如早点跳下去。

我有点想问秋野老师,跳下去的时候,他的内心会不会害怕,可是我问不出口。与跌落之前长时间的恐惧相比,主动跳下去也许不算什么,而且,终究难逃坠落命运的绝望更可怕。至少,跳下去是自己的决定,说不定在那个瞬间,我们大可以坦然微笑。

听说,秋野老师曾经立志成为钢琴家。我很难用秋野老师的案例推测由仁将要面临的状况,毕竟每个人的心路历程各不相同,在钢琴里注入的热情或多或少,年龄、性格都有差异。可是,我特别不希望由仁未来四年会过得那么痛苦,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跟在秋野老师身后,在通往停车场的门口,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会放弃钢琴家的梦想呢?”

“因为耳朵太好了。”他笑了笑,“我的耳朵很灵敏,所以我听得出来,自己弹琴的水平跟一流钢琴家究竟有多大的差距。我脑海中的音色,与耳朵听到的音色,也就是我自己弹出来的音色,有多么悬殊的差别。这条鸿沟,我永远没办法填满。”

幸好,秋野老师现在已经不会梦到相同的场景。

“耳朵好,说明你是天生的调音师啊。”我说。

“你现在嘴巴也很能说了嘛。”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难得一天有两个委托,这一天我有两户人家要跑。晚上七点多,我回到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张柳老师留的字条——

“好消息。”

我看着用黑色圆珠笔写的三个字,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把字条拿在手里,忽然意识到,一定与双胞胎姐妹有关。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柳老师急于告诉我的好消息,除此以外,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