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46/67页)

眼看泪水就要滑下来,由仁迅速地用手背在脸颊上抹了两下。我一面觉得哭出来也许更好,一面又松了口气,不必面对泪流满面的场景。

忽然,我听到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循声望去,原来是秋野老师提着工具箱经过。一边是默默垂泪的高中女生,一边是哑口无言的木讷男子。以旁人的视角,或许会别有一番解读吧。

由仁低着头,让心情逐渐平复。等她再次抬起头,泪水已然消失,眼睛和鼻子红红的,有一绺头发贴在脸上。“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说完,由仁转过身,推开店门,径直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现在是工作时间。然而,比起接下来的工作,没能跟由仁推心置腹地好好谈一次,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我追了出去,由仁没走多远,我抓着她校服的袖子说:“我送你。”

“不用了,没关系的。”

由仁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我分辨不出微笑背后的含义。她专程过来跟我坦白一切,又匆忙离开,是对我的反应感到失望了吗?我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吗?

“要不要一起喝杯下午茶?”即使不知道附近哪里可以喝茶,我还是这么提议。

“没关系的。”由仁笑着回答。

“那好,路上小心。”被由仁拒绝的我,唯有松开手,朝她挥手道别。

由仁点点头,转过身。很快便消失在街角,没有回头。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都已经五月下旬了,这天气,真教人看不懂。

我转身往回走,推开员工入口大门时,不经意地,想起隆冬时节万里无云的天空。通透的蓝色,太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被霜冻包裹的枝条闪烁银色的光芒,亮得刺眼。这样的日子,气温往往很低,低至零下二十五度的日子,多半都是这样的晴天。

我所生长的小山村,冬天最冷的时候会达到零下三十多度。每年,这样的极寒天气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而前一晚,星星会集体出现,挂满整个夜空。第二天清晨,天空中一片云都没有,天地万物仿佛全都被冻住了,唯有雪花和冰闪闪发光。人们呼出的气冻住了,睫毛冻住了,不小心张开嘴巴,连喉咙和气管都快结冰了。暴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会有刺痛感。

我想起了那样的清晨。越晴朗的日子,反而越可怕。苦恼的和音,笑得全无破绽的由仁。还有,突然落泪的由仁。内心结冰的,究竟是谁呢?这个问题,恐怕谁都无法轻易给出答案。

那是大楼的屋顶。我独自站在防坠栅栏外。大楼的边缘,宽度不过二十厘米,鞋头已经悬空。我能够看得到,楼下很远的地方,车流和行人的移动。为了缓解双腿的战栗感,我尽量压低重心,保持平衡。抬起头,望着天空,没事,我还可以坚持。风在这个时候吹起,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有没有人,能快些赶来救我。

风无情地猛吹,大厦开始倾斜。这是我的错觉。大厦并没有倾斜,是我的身体在风的作用下摇摇欲坠。我筋疲力尽,双腿打战。我就快要不行了。

我努力站稳脚跟,坚持着,尽量不往下看,我要挺住。风更大了,我的身体猛烈摇晃、倾斜。要不要索性放弃算了?反正终究要跌下去。不,再努把力。再坚持一会儿。或许还有得救的可能。

可是,强风再次袭来,身体不听使唤地向下探。

秋野老师整理完便当盒,用红色格子的裹布扎紧后,抬起头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分享了一个频繁出现的梦境。

“我经常做相同的梦。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很危险,眼看就要摔下去了,也没人来救我,再加上天气很差,不是狂风猛吹,就是大厦倾斜。在梦里,我知道自己肯定会摔下去的,但我还是死撑着,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最后还是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