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43/67页)
我家后门通往森林的地方,摆着一把快要枯烂的木头椅子。从我记事起,那把椅子就一直放在那儿。祖母经常会坐在椅子上,默默眺望对面的森林。面对这片苍茫的森林,祖母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我感到背后有人靠近,转过头,只见弟弟一边将围巾一圈圈地卷在脖子上,一边朝我走过来。
“好冷啊。”说着,他站到椅子旁边,环顾四周后笑道,“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没变,好可怕。”
“是啊。”我笑着点头。说起来,最外围的白桦树,比我们小的时候高了不少。
一阵风吹来,弟弟缩紧身子:“今年夏天,我去海边了。”
“嗯。”
“跟大学同学一起。”
“去游泳了?”
弟弟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不会游泳的。”
我们都不会游泳。山里的学校规模很小,没有游泳池。山脚下的镇子里有公共游泳池,不少同学都会去那儿学游泳,我们两兄弟直到中学毕业仍然是旱鸭子。
“你见过海吗?”
“当然见过。”
中学毕业旅行,我们班去了北海道南部,看到了秋天的日本海。念专科学校的时候,距离港口也很近,却很少有机会去海边。
又吹来一阵风,弟弟冷得直打哆嗦,树木随风摆动。
“晚上,在海边散步,能够听到山上夜晚的声音。”
山上的夜晚是怎样的声音?我努力追忆,如黑洞般静谧的、大山中的夜晚忽而浮现在眼前。
“你记得吗,就像今天这种大风天,晚上会有特别的声响,树叶晃动的沙沙声,还有呜咽似的声音。”
都是树木被风吹过的声音吧。树叶的震动,树枝的摇晃,成千上万棵树一起如泣如诉。我连带着想起弟弟因为害怕,钻进祖母被窝的样子。
“我在海边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声音,我使劲地找,四周哪里有山,还问同学,这声音从哪儿来。”
“嗯。”
“同学说,这就是海边会有的声音。”
我还头一回听说,海边的声音,跟大山里的声响如此相似。
“真是不可思议,大山居然跟大海有着相同的声音。”弟弟望着树梢笑道,“我在想,说不定,在海边长大的人,来我们山里,也会听到熟悉的声音,然后大吃一惊呢。”
我望着被染成淡紫色的天空,皎洁的月亮正从山的边缘露出脸来。我假装仰望天空,偷偷看了一眼弟弟的侧脸。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暖平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看看他了。弟弟小的时候很爱哭,比他大两岁的我承担起哥哥的责任,主动帮忙带他。渐渐地,我们开始扮演固定的角色,我成了懂事而稳重的哥哥,他则是乖巧、讨人喜欢的弟弟。我倒是不反感这样的角色设定。
但现在,再次看到弟弟的侧脸,我的心里好像有个结被解开了。这反过来证明,我们之间并非毫无芥蒂。读书以后,弟弟的成绩比我好一些。运动细胞也比我发达。我是因此而嫉妒他吗,还是,因为弟弟比我更受母亲和祖母的宠爱?
“哥,不回山里生活,你是不是觉得过意不去?”弟弟转过头,“上次你说要当调音师,看起来很愧疚的样子。”
“有吗?”
“有啊。那时候奶奶就说,不必觉得愧疚,不用考虑继不继承家里。或许她这话也是说给我听的。”
继承?这个家有什么可以继承?我将这个无聊的问题吞了回去。我们生长在这座大山里,要说继承,那些东西不是已经融入我们的骨血之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