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31/67页)
这个念头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过。因为简直太荒谬了。想来想去,似乎弟弟比我更适合待在那个家里。此刻,走在城市街头,我再次确认了曾经模糊的印象。那个家从未给我归属感,特别是当弟弟笑嘻嘻地跟母亲或祖母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独自往外跑。穿过后门,进入紧邻的森林,漫无目的地闲逛,闻着浓郁的绿色气息,听着树叶互相摩擦的声响,让心情逐渐归于平静。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孤独感挥之不去,唯有踩着土壤和青草,听飞鸟从高高的树上俯冲下来的声音,听远处野兽的声音,才能令我忘记烦恼。至少,独自行走在森林里的时候,我是被接纳的。
在钢琴中找到的感觉与之类似。被接纳,与世界融为一体。我无法用言语完整表达,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声音去呈现,用钢琴再现那片森林。
我看到路旁的一块小告示牌,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走。
大堂入口位于昏暗的地下室,卡纸上印刷着黑色的字体,权当门票。
“你先进去等着吧。”昨天柳老师给我票的时候这么说。
我看到门票上写着,附赠饮料一杯,于是准备先去拿喝的。来客大多比我年长,有金发也有红发,颇有个性。如果用“浓度”来形容,我跟他们显然不在同一个水准上,我下意识地站远一些,以免稀释了“浓度”。
我一边喝纸杯里的生姜汽水,一边看海报上的乐队名称。一共有七支乐队,都是我不认识的名字。柳老师喜欢的是哪一支呢?
生姜汽水太甜了,我只喝掉一半。因为不知道可以扔在哪里,我把纸杯还到柜台。柜台内的女子奇怪地盯着我看。我完全不懂这类场所的规矩和惯例。
门打开了,我步入黑漆漆的会场。人们聚集在舞台前方。舞台被几个射灯照亮,摆着几支话筒、硕大的扩音器和音箱,舞台后方则是架子鼓。键盘乐器也有两台,当然不是钢琴。
当表演即将开始的广播传来,大厅里的人们一齐涌入,我被人流推向前排。柳老师还没有现身。
会场小声播放着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人们开始鼓掌欢呼。高亢的声音、粗犷的声音此起彼伏,互不相让。照这个架势,就算柳老师来了,多半也找不着我。我的身体能够感受到来自前方与后方的双重挤压。舞台的灯全部点亮,欢呼声更响了。乐队成员从两侧登上舞台,一个抱着吉他,一个高高举起鼓棒,另一个……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重新回到那个高举鼓棒的鼓手身上,这个人我见过。我认识他,却又格外陌生。
“啊?”
我兀自发出惊呼,却被观众的欢呼声、吉他声,以及柳老师敲下的鼓点声盖了过去。
直击腰骨的准确节拍,狂飙突进的贝斯,独树一帜的吉他,动人心弦的演唱。我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周围的听众又是跳跃又是舞动,时而欢呼时而跟唱,看得格外投入。特别是乐队主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点燃全场。能够一览整个会场的柳老师很尽兴地打着鼓,汗水肆意挥洒。
然而,这里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我无法判断歌声和音乐的好坏。不过,也许根本没必要想这些,乐队的魅力就在于此,不是吗?舞台上的柳老师光芒四射,令人目眩。
乐队表演完四首歌后,在观众的掌声与欢呼声中退场。灯光重新亮起,会场内紧张的氛围有所缓解,我找到空隙,拨开人群朝大堂走去。
柳老师居然组了个乐队,而且还担任架子鼓手,这实在令我吃惊。为什么是架子鼓呢?我最大的顾虑是,对耳朵难道没有影响吗?表演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我的耳朵仍然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