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33/67页)

现在的柳老师简直变了个人。

“多亏节拍器的帮助,”滨野半开玩笑道,“你知道节拍器吧?老式的那种,要自己拧发条的。他发现听节拍器的声音就会平静下来。他还说,只要有了节拍器,我不在他身边,也不要紧了。他一整天都带着节拍器,听那个‘咔嗒咔嗒’的声音。每次跟他在一起,我都快听吐了。”

节拍器。我终于把滨野刚才的一整段话跟柳老师联系到了一起。我心目中柳老师的形象,在滨野讲述的过程中,仿佛又更加高大了。

借助某一样东西,撑着它站起身子,为自己的世界建立秩序。拥有它便春暖花开,失去它便天塌地陷。

“这种感觉我也能够理解。”我说。

在高中的体育馆,听到出自板鸟先生的钢琴声,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样东西。

滨野点点头,用吸管将纸杯中冰红茶表面漂浮着的小碎冰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还有一个发现……”

就在这时,柳老师出现了。“喂,外村!”他激动地朝我们走过来,“怎么样?好听吗?”

“还以为你要很久呢,蛮快的嘛!”滨野小声说,吸管在冰红茶里搅来搅去。

“还不是因为怕你们等太久嘛。”

“柳老师,架子鼓打得很好啊。”

“哈哈,谢啦。一起吃饭?”

我拒绝了他热情的邀请。

“啊,你不去?”

滨野也很惊讶:“我们还没聊完呢,正要讲到最精彩的部分。”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柳老师问。

“关于发现的故事。”我答道。

“哈哈,”滨野笑道,“那下次继续。”

“好的,下次再聊。”

我跟他们告别,离开大堂,拾级而上回到地面。

我想,正因为滨野一直都在柳老师的世界里,他才能放心地去探索新的世界。

节拍器之后的新发现,不难猜到。能让心情平静下来的东西。就算滨野不在他身边,无法轻抚他的后背,依靠这样东西,他就能撑下去。是音叉吗?还是架子鼓?抑或是钢琴?有了这些,任凭世界再怎么肮脏,都会找到一条出路。它们不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工具,好让你不去看肮脏的世界。它们是前进的力量。它们帮助柳老师成为现在的自己,为钢琴调音,为世界奉上美妙的声音。

他是否已经原谅了这个肮脏的世界呢?又或者,是这个世界原谅并接纳了他。

来到地面上,街道被一层光晕笼罩。天空一片晴朗,这个四月分外怡人。

下雪天比较暖和。这是北海道人共有的印象。真正寒冷的日子从不下雪,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刺眼。但那只适用于隆冬。五月的雪,依旧冻得人打战。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季节降雪,今天的小镇显得闹哄哄的。

“都已经五月中旬了,居然还在下雪。”柳老师不无抱怨地望着天空,“这鬼天气,好好的安排都被它打乱了。”

含苞待放的樱花树上挂满了雪花。

“差不多是该开花了呢。”

城市与山里的气候不同。在大山里,五月的雪并不罕见。五月长假过后,通常会有一轮积雪,等那些雪融化后,春天这才姗姗来迟。还会下的,还会再下雪的,人们怀着这样的戒备之心,度过三月,跨过四月,来到五月。最后一场雪化了,恰好踩在气温回暖的时间点上,樱花开了。樱花仿佛被植入了某种安排日程的基因,如果季节的流转与气温出现错位,它们便决定推迟开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