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35/67页)

也许吧。决定钢琴音色的不单单是钢琴家,钢琴有它自身的独特个性。钢琴家也各不相同。两者相互配合,通力合作,最终形成了特定的音色。这种协调也是演奏的基础。

“例如,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又来了!我竖起耳朵。柳老师很爱打比方,而且,与饮食相关的比喻特别多。

“如果这家餐厅号称可以根据你当天的身体状况和心情提供菜肴,这听起来很棒吧。可是,如果你充分信赖这家店,你会提出来说,让他们根据你的情况,随意改变菜肴的口味吗?你会吗?”

“我不会。”

“这不就结了。我们想要品尝的,难道不是这家店独特的味道吗?作为客人,我们期待的是美味的东西,经典的菜色,不是吗?”

我默默点点头。柳老师的话很有道理。他能这么说,源于他充分的自信。但不管调音师打造出怎样的音色,最终对演奏负责的,仍是钢琴家。因此我也能够接受上条的观点。

“总之,作为餐厅,让客人吃第一口就感到美味很重要。”

“的确。”

真正专业的厨师,关注的不仅仅是第一口,连最后一口都要一样好吃,他们为此不断努力。钢琴的音色也是如此,追求第一个音带来的冲击力固然重要,而整体的协调和完整性同样必不可少。

这的确是个两难的命题。

“别灰心,”柳老师抿着嘴,看了我一眼,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一点都没做错。”

“谢谢您。”

要柳老师为我操心实在过意不去。如果我真的没做错,又怎会接到客人的投诉呢?更何况,还被客人直截了当指出手艺很差。

“这种事情经常有的,运气不好罢了,认真你就输了。”柳老师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他透过雨伞的边缘望着白茫茫的天空,“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转头看我。

“……啊?”

我们停下脚步,终于直面彼此。

“我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白费这个问题。”我坦诚道。

柳老师笑道:“这就好,外村,原来你从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啊。”他将手伸向车门,“也就是说,你从来不会后悔,也不会反省,去思考会不会白费?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徒劳这个概念?”

“不,这我是知道的。”我急忙回答。

“好吧。”

“可我不明白,您说的徒劳,究竟指什么呢?”

对我来说,似乎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意义和价值,与此同时,所有一切又都好像是巨大的徒劳。我试图在钢琴中找寻的,以及我现在所努力的一切。

“看吧,”柳老师收起黑色的雨伞,抖落伞面上的雪花,北海道人不常打伞,但为了保护重要的调音工具,我们下雪天都会撑伞,“所以我说你没有徒劳这个概念,说得更严重一点,你还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钻进小轿车后,柳老师得意扬扬地接着说:“你还没有深入思考,这很好,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

“是吗,您客气了。”我不置可否,同时启动了引擎。

森林没有捷径,唯有不断打磨自己的技术,一步一步向前进。

但我偶尔也会祈求,希望自己拥有能够创造奇迹的耳朵或手指。希望某一个早晨,一觉醒来,我会突然开窍。如果能够随心所欲地呈现出想要的音色,该有多好啊。森林幽深广远,如果能直接飞到出口,该有多好啊。

“我还是认为,没有什么是无用的。”车子在雪地上缓缓行驶,柳老师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伸了伸懒腰,“有时候我觉得你看上去勤勤恳恳的,背地里说不定是个野心很大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