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30/67页)
“对啊。”柳老师立刻表示同意。
严格说来,这超出了调音师的工作范畴。但是,只要让弹奏者选择一把高度合适的椅子,琴键就会一下子变轻,音色也会随之变得明亮起来。最合适的高度不仅与弹奏者的身高有关,还要考虑弹奏时的体态,手腕和手肘的角度等因素。
“有一次我看音乐会录像,两架钢琴在交响乐队面前合奏,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两把椅子的高度不一样,明明两位钢琴家身高差不多。”
柳老师默默点头。
“后来我仔细观察,才发现两位钢琴家手臂弯曲的角度,或者说手肘的姿势是不同的。我猜想,他们手指用力的方式肯定不一样。因为我不会弹琴,这种事情或许是最基础的。后来只要去调音,我都会让客人坐下来弹弹看,建议他们调整最适合的座椅高度。虽然方法简单,但音色会有明显的变化。”
“的确,很多人根本想不到,座椅很可能会偏高或者偏低。”
另外,将座椅摆得离钢琴近一点,或是远一点,都能够令音色更加明亮。
“可是,有时候,我完全搞不懂,客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哪怕我再仔细,用尽所有方法,还是难以令某些客人满意。他们绝大多数都毫无反应。
“嗯,是有这样的情况。”柳老师的语气很是轻松,“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是以四百四十赫兹为目标,但客人要的并不是四百四十赫兹,而是好听的‘la’音。”
这句话点醒了我。
我拎着装有两份便当的白色塑料袋,边走边说:“我觉得把基准音统一成四百四十赫兹是件很棒的事情,每一架钢琴都是不一样的,但同时却又分享着同样的声音,仿佛是在用频率互相交流。”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暗自诧异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在停车场一侧的花坛边坐下。漫长的冬天已然过去,晴天我们偶尔会来这里吃便当。长时间窝在不通风的琴房内为钢琴进行调音,又都是些需要集中精神的精密操作,会让人感到燥热难耐。趁天气晴好,在户外跟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哪怕天气还有点冷,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我时常想起秋野老师的那句话,调音只要对比度够强就好。我能够体会,如果费尽心机调试出来的音色得不到认可,随便摆弄几下却能够获得称赞与感谢,日子久了,就难免会感到乏味。无论我们是否用尽全力,追求完美,对客人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调音师的使命是打磨声音,仅此而已。那么,客人如果偏爱所谓对比度强的音色,调音师迎合这一需求,又怎么能算错呢?
“可是我觉得……”反复萦绕在脑海中的话我还是不吐不快。
“怎么了?”柳老师掰开筷子,好奇地看着我。
“没有,没什么。”
可是,这么做难道不会抹杀本应存在的可能吗?与真正动听的声音、与震颤心神的声音相遇的可能。一如我在高中体育馆所遭遇的震撼。
平凡如我们,也许无力企及。至少我作为调音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如果不以此为目标,就永远无法到达想去的地方。
气温骤然升高,在外面走了一圈,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休息日我很少出门,今天却很庆幸自己约了人。
这会儿,白桦树的嫩叶应该已经一下子冒出来了。我边走边回忆生活在大山里的日子,我留下弟弟离开家的那年春天。我们村只有提供义务教育的小学和中学,为了上高中,很多人都会在十五岁那年离开村子,也就是离开大山、离开家。这方面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弟弟比我小两岁,那么,两年后他也会离开家。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觉得自己吃了亏,仿佛弟弟在家里的时间比我长。自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家里就多了个弟弟,我们一起度过童年的岁月。而我早两年离开家,这不就等于弟弟在家里的时间,要比我多两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