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28/67页)

“很感动。”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此刻的心情,只好尽量简短,“钢琴,太棒了!”

“嗯,”社长露出满意的表情,“喜欢钢琴,喜欢音乐,这是最基本的。”

听了今天的演奏,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不过,板鸟有点爱得太过度了。”我跟在社长身后,拾级而上,来到休息区,“那位大师一口一个板鸟、板鸟,这次演出他有的忙了。”

“哦?板鸟先生跟今天的钢琴家很熟吗?”

“你不知道?”社长又挑起眉毛,“每次这位大师来日本,都点名要板鸟为他服务。板鸟在那边深造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欧洲巡演也合作过,可惜板鸟不喜欢坐飞机。回国以后,也只坐地面交通。也就是说,板鸟一直在这座偏僻的小城,等着钢琴家不远万里来找他。”

“这是不是有点可惜啊,”我脱口而出,“与其在这种小城市,不如去更大的地方,让更多的人能够听到美好的东西,这样才能充分发挥板鸟先生的价值吧。”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社长在大厅里边走边说,“对板鸟来说,去大城市发展,会有什么好处呢?对我们,对这座城市的人来讲,拥有板鸟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对你来说,也是如此。”他的眼中全无笑意,“这里的音乐打动人心。就算在偏僻的小镇,人们一样可以领略音乐的魅力。我甚至觉得,如果想听板鸟的音乐,大都市的人大可以坐飞机,专程赶过来啊。”

的确如此。社长道出了一直在我心里盘旋纠缠的东西。山村与城市。都会与乡村。大和小。事物的价值,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毫不相干的标准绑架。

此时此地的自己,要保有某种骄傲的坚持。

“今天的音乐会太精彩了,我只是希望能跟更多人分享。”我低声解释。

“我都懂的。”社长又笑着点头。

我慎重地旋转调音扳手。0.1毫米、0.2毫米,抑或以更为精细的刻度。

协调音准的工作,我现在已经非常熟练了。想起专科学校那会儿,我把音准调好后,总是会被老师挑出一堆的毛病。老师会在没做对的琴键上,用粉笔打上一个“×”。然后就看到“×、×、×、×、×、×”,一整排的“×”。两年来,通过反复训练,“×”的数量逐渐减少,也勉强能够在限定的时间内,将所有的“×”擦去。我终于站到了调音师的起跑线上。

任何人,只要受过训练,都能做到这一点。不需要天赋,只要肯努力。无论会不会弹钢琴,有没有成为调音师的热情,耳朵敏锐还是迟钝,只要受过训练,任何人都能站到调音师的起跑线上。

当哨声响起,所有人迈步奔跑,如今的我,从起跑线跑出多远了呢?

“音色变得清澈多了,谢谢你。”

我低头向客户致意。

每次从客人家出来,我都会尽可能第一时间回到车里记笔记。今天的工作情况如何,做了哪些调音操作,客人喜欢怎样的音色,等等。

我把刚才客人的那句“音色清澈多了”也写了上去。“清澈”这个词尤为重要。即便很多客人无法用明确的语言表达自己偏爱的音色,但时常,某些词语会像这样脱口而出,不妨以此作为调音的参考。清澈的音色想必就是今天这位客人想要的。或者,客人并没有明确的主观愿望,纯粹只是对调好的音色表示认可。我将这些只言片语收集下来,它们像是某种证据,又像是某种线索,帮助我按图索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