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26/67页)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实话实说,“不过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调整钢琴支撑腿的方向,能够改变声音传递的方式。”

在专科学校曾经学到过这个知识点。调节支撑腿底部琴轮的方向,可以改变钢琴的重心。板鸟先生今天为我亲身示范了一次,还深入浅出地举了个俯卧撑的例子。在做俯卧撑的时候,手臂的位置超出肩膀的话,用力的方式就会不一样,身体的负荷会加重。通过改变脚轮的方向,影响背板的受力,从而能令声音产生微妙的变化。

“你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嘛,”一直面无表情的秋野老师,语气明显带着讥讽,“自我感觉良好。板鸟的实力,你真的看明白了吗?即便大家都是同事,你也未免太依赖别人了。板鸟也是的,对你太保护,一点都不设防。反过来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吗?”

“这跟我有没有被小瞧没关系。”

我无法与板鸟先生相提并论,更不配被拿来比较。板鸟先生的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我这号人物。他手里流淌出的音色,是我再怎么模仿都无法接近的。

“我去简直是浪费机会。”

“浪费什么?”

如果今天去的是秋野老师,他一定能够学到更多东西。能力远远不足的我,要学习的东西多如沙粒,攀登岩壁为时尚早。秋野老师则不同,同样观摩板鸟先生的调音,他一定能够踩在最合适的位置,轻轻松松地攀上岩壁。

“有机会的话,板鸟先生调音的时候,您也去观摩一次吧。”

秋野老师有点惊讶:“你可真是个大好人,”他收起笑容,补了一句,“我这可不是在夸你。”

次日,我跟柳老师一起外出调音,我提起昨天跟秋野老师的对话。

“哦,很像他会说的话,”柳老师低头笑道,“你别放在心上。”

他提着工具箱,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柳老师似乎并不讨厌秋野的为人。

“起初我也很生气,”柳老师推开通往停车场的门,并为身后的我把门抵住,“他还说,大部分的客人,只要帮他们把音色调得对比度强一点就够了。”

“哦?”

柳老师笑了笑:“音响圈有一阵子很流行这个。重低音很低沉,高音很清亮,以至于很多人认为声音只要高低分明就是好听的。”

我知道柳老师对这种追随流行风潮的做法颇有微词,但调音不可能摆脱时代的潮流,而且说到底,调音的目的就是为了取悦人们的耳朵。

“我没办法同意他的观点,”柳老师快步穿过停车场,“我认为他既侮辱了调音,也是对客人不负责任。也许他从来没有碰见过值得全力以赴的客人吧,我简直有点同情他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一个好点子,“要不让秋野带你一次怎么样?对比度什么的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工作其实很认真,技术也不错。平时的态度和说话不过是种保护色。”

“是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表面上看不情不愿,但在工作方面从不妥协。他发自内心对钢琴抱有热爱和敬意。但你要是问他,他肯定会否认的。”

我想,就算我主动提出,秋野老师也不会答应教我。我对此毫无奢望。板鸟先生、柳老师、羊、钢琴……无数沙粒正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而我正试图在被淹没前,拼尽全力,将它们抓在手里,哪怕只得一粒也好。

顺利完成原定的工作后,我赶往音乐厅。

音乐厅的气氛跟昨天大不一样。昨天那片令我心旷神怡、宛如静谧森林般的空间不复存在,今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样子活像枝繁叶茂的夏日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