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16/31页)

她的第一个直觉是立即返家。可白亩庄园不再是她的家,甚至想象着走进那栋旧宅第,却见不到汉娜克,都让阿尔玛感到难过沮丧。她来到她的办公室,写了封回信,在自己心中寻找一丁点儿安慰,却几乎找不到。她一反常态,向《圣经》、《诗篇》求助。她给她妹妹写道:“上帝挨近心碎者。”她一整天都待在她关上的门后,悲伤得默默欠着身子。她没有让她舅舅承担这则坏消息。他知道他心爱的保姆汉娜克还活着的时候,是那样高兴;她不忍心通知他这则死讯,或其他的死讯。她不想给他快乐的好心情带来折磨。

两个星期后,她为这个决定感到庆幸,她的舅舅迪斯发高烧,卧病在床,一天之内就死了。那时正值夏季时分,周期性热病席卷了阿姆斯特丹,运河发出陈腐的恶臭。一天早上,迪斯、阿尔玛和罗杰一起吃早餐,到了第二天早餐时间,迪斯就走了。他享年七十六岁。阿尔玛为舅舅的过世——紧跟着其他人的过世——肝肠欲裂,几乎不知该如何克制自己。她发现自己晚上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只手按住胸口,唯恐自己的肋骨迸裂开来,心脏掉落在地上。阿尔玛觉得她认识她舅舅的时间这么短暂——几乎还不够长!为什么时间永远不够?一天他还在那里,但是随后,即被召唤而去。他们都被召唤而去了。半个阿姆斯特丹城的人似乎都聚集来参加迪斯·范·迪文德博士的葬礼。

他的四个儿子和两个最年长的孙子抬着灵柩,从植物园区的房子抬往街角的教堂。一群媳妇和孙儿女们抓着彼此哭泣;他们把阿尔玛拉到他们中间,她从家人的紧拥中得到安慰。迪斯受人敬仰。大家都仿佛丧失了亲人。不仅如此,家庭牧师还透露,范·迪文德博士毕生都是个默默致力于慈善工作的楷模;这群哀悼者当中的许多人多年来的生活都受过他的帮助,甚至是拯救。

这一深具嘲讽意味的新发现——根据阿尔玛和迪斯没完没了的午夜辩论——令阿尔玛同时想哭又想笑。他毕生的匿名行善,确实把他高高放在犹太哲学家迈蒙尼德 的阶梯上,她想道,可他原本可以对我说的!他怎能坐在那儿,年复一年,驳斥利他主义的科学相关性,同时却又偷偷热衷于此,锲而不舍?这令阿尔玛对他感到惊叹。这使她思念他。这让她想询问他、逗弄他—— 可他却走了。

丧礼过后,迪斯的大儿子埃尔伯特——如今将接掌霍特斯植物园的园长职位——极具风度地走近阿尔玛身边,向她承诺,她在这个家和霍特斯植物园绝对占有一席之地。

“你永远无须担心未来,”他说,“我们大家都希望你留下来。”“谢谢你,埃尔伯特。”她尽力说道,两个表姐弟相互拥抱。“你像我们大家一样爱他,使我觉得安慰。”埃尔伯特说道。可没有人比狗儿罗杰更爱迪斯的了。从迪斯生病的那一刻起,这条橘色小狗就拒绝离开主人的床;在尸体被移除后,它也不愿离开。它把自己埋入冰冷的床单中,不肯移动。它拒绝进食——甚至是阿尔玛亲自为它准备的、泪眼汪汪地尝试用手喂它的肉桂吐司。它转头面对墙壁,闭上眼睛。她抚摸它的头,用塔希提语跟它说话,使它想起它的高贵血统,可它没有一点儿反应。没过几天,罗杰也走了。

要不是阿尔玛的人生风景在一八五八年的那个夏天笼罩着死亡黑云,她几乎肯定早已听说伦敦林奈学会在那年七月一日发表的报告。她通常总是尽量阅读来自欧美各重要科学集会的讲稿。然而那年夏天,她的心神大乱,而这也是可以原谅的事。由于哀恸的缘故,未读的期刊堆积在她桌上。她勉强能提起的精神,都投注于照顾她的苔藓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