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17/31页)
因此,她错过了。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听说,直到次年十二月底有天早晨,当她打开她那份《泰晤士报》,读到一本新书的书评,新书作者是查尔斯·达尔文,书名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物种起源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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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阿尔玛知道达尔文;每个人都知道。一八三九年,他出版过一本相当畅销的旅游传记,关于他在科隆群岛的旅程。这本引人入胜的书使他在当时名噪一时。达尔文文笔精湛,成功传达出自然界带给他的快乐,其清新友善的语言吸引了不同背景的读者。阿尔玛记得她十分佩服达尔文的才华,只因她自己永远都写不出这样有趣的大众散文。
如今回想起来,阿尔玛对《小猎犬号航行记》最清楚的记忆,是达尔文描述企鹅晚间从发出磷光的水中游过去,在黑夜中留下“烈火的轨迹”。烈火的轨迹!阿尔玛欣赏这种描述,过去这二十年来一直牢记在她的心中。她甚至在前往塔希提的航程中想起过这句话,在艾略特号上的那个美妙的夜晚,当她目睹这种磷光的时候。然而她不太记得书中的其他部分,达尔文也从未再有任何程度的杰出成就。他从旅行退居到更注重学术研究的生活——对藤壶进行精细认真的研究,假使阿尔玛没有记错的话。她从不认为他是他那一代的权威自然学家。
然而现在,在读过这本新书的书评后,阿尔玛发现达尔文——这位语调柔和的藤壶爱好者,这位文雅的爱企鹅人士——一直没有亮出他的底牌。事实证明,他有一些相当重大的东西,要提供给世界。
阿尔玛放下报纸,双手托住脑袋。烈火的轨迹,的确。
她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才从英国拿到真正的书,她辛苦度过那个星期,神情恍惚。她觉得除非能够逐字阅读达尔文本人要说的话,而不是阅读别人对他的评论,否则她无法适当地回应这种事态转变。
一月五号——她的六十岁生日——书寄到了。阿尔玛回到她的办公室,带着足够的食物和水,做好能让她待上很长时间的准备。而后,她打开《物种起源》的第一页,开始阅读达尔文优美的散文,从此坠入洞穴深处,四面八方回荡着她自己的观点。
不消说,他没有窃取她的理论。这种荒诞的想法一刻也没有掠过她的脑际——只因达尔文从未听说过阿尔玛·惠特克,也不该听说过。然而,就像两个探险家从两个不同方向寻找相同的宝藏,她和达尔文两人都在无意中发现了同一个宝藏箱。她从苔藓推断出的结论,他从雀类推断而出;她在白亩庄园的巨石田野中观察到的一切,他也在科隆群岛上看到重复出现。她的巨石田野本身就是群岛。毕竟,岛就是岛——无论直径三英尺或三英里,而自然界当中一切最具戏剧性的事件,都发生在野生荒凉、充满竞争、有如小型战场的岛上。这是一本优美的书。她读着书,时而心碎,时而拥护,时而悔恨,时而赞赏。
达尔文写道:“诞生出来的个体或许比可能生存的多。天平上的细微差异即可决定哪些个体将生存,哪些个体将死亡。”
他写道:“简而言之,我们随处都看得到优美的适应性变化,在有机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她感觉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如此排山倒海,如此浓厚密集,使她觉得自己就要晕厥过去。她就像遭到一股炉膛喷出的热浪袭击:她的观点是正确的。
她是正确的! 她的脑袋涌入对迪斯舅舅的思念,即使在她继续阅读之际。她对他的思念持续不断,同时却又矛盾:要是他能活着看到这件事,那有多好!感谢上帝,他没活着看到这件事!他定会同时感到骄傲又愤怒!她永远听不到结尾:“你看,我早就叫你发表!”然而,他也会庆贺他的外甥女获得这样的认可。没有他在身旁,她不知如何体会这种状况。她万分渴望他。她甘愿忍受他的责备,好换取他的一些安慰。自然而然地,她也希望她父亲能活着看到这件事。她希望她母亲活着看到这件事。安布罗斯也是。她懊悔她没有发表。她不知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