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14/31页)
这些论点使阿尔玛的舅舅迪斯恼怒,他们晚上迟迟不睡,年复一年,争论这个问题。眼下正是一八五八年的初春,他们却仍在争论。
“不要当讨厌的智者!”迪斯说,“照原来的论文发表吧。”
“我没有办法,舅舅,”阿尔玛含笑答道,“别忘了——我有我母亲的头脑。”“你让我不胜其烦,外甥女,”他说,“把论文发表了吧,让世界讨论这个问题,让我们别再继续这场乏味冗长的批评。”可她不愿动摇。“如果我在我的论点上能看到这个漏洞,舅舅,其他人肯定也能看到,那我的研究就不会得到重视。假如竞争转变论确实是正确的,那对整个自然界来说也必须是正确的——包括人类。”
“为人类破个例吧。”她的舅舅耸耸肩建议,“亚里士多德就是这么做的。”“我所说的可不是‘大生物链理论’,舅舅。我对伦理或哲学观点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一种宇宙生物论。自然法则不准许例外,否则法则便站不住脚。普鲁登丝不能免于引力;因此,她也不能免于竞争转变论,只要该理论确实成立。另一方面,假如她是例外,那理论也就不成立。”
“引力?”他翻了个白眼,“我的天,孩子,听听你的口气。你现在想当牛顿啦!”
“我想要正确。”阿尔玛纠正道。
在比较轻松的时刻,阿尔玛发现“普鲁登丝问题”几乎令人发笑。在她们的整个少女时期,普鲁登丝对于阿尔玛始终是个问题,而现在——即使阿尔玛已学会对她的妹妹关爱、感谢、敬佩有加——普鲁登丝依然是个问题。
“有时候我觉得我希望永远不再听到普鲁登丝的名字在这个家被提起,”迪斯说,“我已经受够了普鲁登丝。”
“那就跟我解释解释普鲁登丝吧,”阿尔玛坚称,“她为什么领养黑奴孤儿?她为什么把她的每一分钱分给穷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这对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处?跟我解释吧!”
“这对她有好处,阿尔玛,因为她是基督教殉道者,她不时喜欢少许的受难滋味。我了解这种人,亲爱的。有些人喜欢救济和自我牺牲,而你现在肯定也发现了,就像其他有些人喜欢抢劫杀人一样。这种令人生厌的范例并不多,却肯定存在。”
“这就又谈到我们的问题核心!”阿尔玛反驳说,“假如我的理论是正确的,这种人根本就不该存在。别忘了,舅舅,我的论文可不是叫‘牺牲自我的快乐理论’。”
“发表了吧,阿尔玛,”他无力地说,“这是一件优秀的思想成果,完好无缺。
发表了吧,让世界讨论这个问题。”“我不能发表,”她执意说,“除非论点已无可辩驳。”因此对话如同往常一样,继续循环、绕圈、终止,困在同样令人沮丧的一角。迪斯舅舅低头望着蜷曲在他大腿上的狗儿罗杰,说:“我要是快淹死在运河,你会救我吧,是不是,我的朋友?”
罗杰饶富兴味地摇着尾巴,以示回答。阿尔玛不得不承认:迪斯舅舅要是快淹死在运河、困在大火中、在牢里挨饿或卡在倒塌的建筑物底下,罗杰很可能会拯救他——而迪斯肯定也会为它做相同的事。迪斯舅舅和罗杰之间的爱完全像当下一样持久。从见面那一刻起,他们这对人与狗便从此形影不离。四年前,罗杰在抵达阿姆斯特丹不久后就让阿尔玛明白,它不再是她的狗——事实上,它从来不是她的狗,也不是安布罗斯的狗,而是纯粹由于命运的缘故,始终都是迪斯的狗。罗杰生在遥远的塔希提,迪斯·范·迪文德却住在荷兰,罗杰显然认为这只是不幸的文书错误,如今幸好更正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