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8/13页)

他们从莽莽大草原来到了一个垦区。远在二十年以前,那儿还是茂密的森林,时至今日,景色依然非常单调、毫无变化地一直伸展到北陲:那边有一座小山冈,斜坡上密密匝匝都是灌木丛,小溪两旁长满了蒿草,到处有麝香鼠构筑的土堆,冻成了冰块的褐色土坷垃从雪地里冒了出来。

她的耳朵和鼻子几乎冷得要收缩起来。她从嘴里吐出来的热气,在领口的地方结成了冰花。她的手指头也冻僵了。

“天越来越冷了。”她说。

“是呀。”

赶了三英里路,他们俩才交换了这么一句话,可她还是很快活。

到达纳尔斯·厄尔兹特鲁姆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她心中无比激动,一眼就认出了当初诱使她到戈镇安家的那种前辈英勇创业的遗迹:砍伐森林后开辟成的耕地,树墩子之间的一道道深沟,一间隙缝里抹上泥巴、顶上铺着干草的圆木小屋。不过,如今纳尔斯的日子已经过得很不错了,那间圆木小屋已改做仓库,另外盖了一幢新房子。那是一幢自命不凡、奇形怪状、地地道道的戈镇派头的房子,墙的四周漆上了白漆,还添上了许多粉红色的花边,这样一来反而显得俗气了。周围所有的树木全被砍掉了,那幢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刚开垦的耕地里,一无遮挡,任凭朔风吹刮,显得越发寒气袭人,使卡萝尔看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可是肯尼科特夫妇俩却在厨房里受到了热情招待。那间厨房不久前被粉饰一新,显得很清爽,黑色炉灶两边都有镀镍的把手,此外靠墙角那里,还放着一只奶油分离器。

厄尔兹特鲁姆太太请卡萝尔到客厅去坐坐,那儿有一架留声机,还有一套坐卧两用的皮面橡木长沙发,这两件东西证明大草原上的庄稼人的生活已经大有改善。但卡萝尔坐在厨房里的炉灶跟前,一迭声地说,“谢谢您,不必客气啦。”厄尔兹特鲁姆太太跟着医生走出去以后,卡萝尔顺便看了一下厨房里那个油漆过的松木碗橱,嵌在镜框里的路德教会所颁发的坚信礼证书,靠墙的餐桌上有一些没有吃完的煎蛋和香肠,月份牌上面,不仅有一张樱桃小口的妙龄女郎的石印画和阿克塞尔·埃格杂货铺所做的瑞典文广告,还有一只寒暑表,一只放火柴的托座,怪有意思的。

卡萝尔发现过道那边有一个约莫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两眼正一个劲儿盯着她。他穿着方格子布衬衣和褪了色的灯芯绒裤,长着一双大眼睛,额角宽宽的,嘴巴紧紧地合拢着。一转眼,卡萝尔就看不到他了。不一会儿,孩子又在里面偷偷往外张望,咬着手指头,羞怯地侧转身子瞅着女客人。

难道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遥想当年漫游斯内林堡时181,肯尼科特偎在她身旁,曾经循循善诱地说,“瞧那个孩子长成了那么个怪样子。他多么需要得到像你那样的女人的照料呀。”

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使她如坐针毡,也许是残阳如血的余晖,沁人心脾的凉气,情动于衷的好奇心,使她为之心醉。她一想到这一段神圣的往事,就情不自禁地将双手向那个孩子伸去。

那个孩子迟疑不决地吮着大拇指,贴着墙根走进屋里来。

“喂,”卡萝尔问,“你叫什么名字,嗯?”

“嘘!嘘!嘘!”

“瞧你真不赖。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像我这么傻的人,就是喜欢问小孩名字。”

“嘘!嘘!嘘!”

“上这儿来,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哦,我真不知道该讲什么样的故事呢,不过,那个故事里讲的是,从前有过一个身材苗条的女英雄和一个风流王子。”

她正在胡诌一通的时候,那个孩子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再也不嘘嘘嘘地傻笑了。卡萝尔好不容易把他争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