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第13/27页)

女孩子说:“要是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了一会儿我们又去逮蚂蚱。我问小不点儿,你长大了结婚吗,小不点儿说不,我也说不。我又问小不点儿,你长大了不结婚?小不点儿说不,我说我也不。逮了一阵子蚂蚱我又跟小不点儿说,你坐过花汽车吗?他说没有。我说结了婚就能坐,那你结婚吗?他说你呢?我说你呢?他说你先说,我说你先说。他说:‘我就是没坐过花汽车。’我说:‘反正我也结婚。’我就带他去桥底下,把那个秘密指给他看。小不点儿说:‘你要跟她结婚哪?’我说:‘你可别跟别人说。’他说行,还说她长得是挺好看的。我说,她长得比谁都好看。然后我们俩就在桥底下玩,一到夏天那儿特别凉快。我们用树枝划水,像划船那样,划了老半天,又给蚂蚱喂鸡爪子草狗尾巴草。喂各种草,还喂河水,把结婚的事全忘了。那时候我们才十岁,知道什么叫结婚呀?”

“后来呢?”女孩子问,严肃起来。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事,快回家的时候我们俩吵了一架,小不点儿就跑到堤岸上去,说要把这件事告诉虎子去,告诉和尚,告诉所有的人去。‘哟哟哟——你没说呀?’‘哟哟哟哟——你再说你没说!’他就这么冲我又笑又喊特别得意。我只有一句话说,我说:‘你还说你要坐花汽车呢!’他说:‘我也没说我要结婚哪!’我说:‘那你干吗要坐花汽车?’他说:‘哟哟哟——桥墩上的美妞儿谁画的?’说完他就跑了。我站在桥底下可真吓蒙了,一个人在桥下待到天快黑了。”女孩子同情地看着老人。

“一个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老人说。

“他告诉别人了吗?”女孩子小声问。

“我想起应该把桥墩上的字和画擦了,一个人总会有一天忽然长大的。”

“这不对!”女孩子说,“您不用怕他们。”

“用野草蘸了河水擦,擦成白糊糊的一片。然后沿着河岸回家,手里的蚂蚱全丢了。像所有的傍晚一样,太阳下去了,一路上河水味儿、野草味儿、爆米花和煤烟味儿,慢慢儿地闻见了母亲炒菜的香味儿。那时候我妈还活着,比我这会儿还年轻得多呢。一个人早晚会知道,世界上没有比母亲炒菜的香味更香的味儿了。”

“那个臭小不点儿,他去告诉别人了吗?”

老人没听见,笑眯眯地想着往事。

“他要敢告诉别人,要是我我就让他也活不好!”

老人心里一惊,想到了一件没想到的事。

“他告诉了没有,那个臭小不点儿?”

“没有,他没有。”

“真没有?”

“一个人最终懂得原谅别人才行。”老人说。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老人想了一会儿说:“真没有。对,是没有。不过你得学会宽容。你自己也不见得全好。”

女孩子余怒未消。

老人笑笑:“可惜那支歌往下怎么唱我还是没想起来,你容我慢慢儿想行吗?”

女孩子点点头,一心只遗憾自己不会唱那支歌。

在一片楼群中间的草地上,男人躺在那儿,用那本地图盖上眼睛,听蜂飞蝉鸣。向日葵展开一圈耀眼的花瓣,追踪太阳。

不久,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棍走到他身旁,不出声地惊愕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把拐棍在地上使劲戳响。男人一骨碌坐起来。

“我当你是病到这儿了。”老太太说。

“我走得有点儿累了,躺在这儿歇歇。”

老太太依然心有余悸地盯着他:“不要紧的?”

“不要紧不要紧。”他说,伸伸懒腰打了个冷战,站起来跺跺脚。“您知道太平桥在哪儿吗?”

老太太或者有九十岁,或者更多,眼睛是灰白的。“太平桥?”灰色的眼珠转动一下,“怎么还有人问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