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第14/27页)
“您说还有人?”
“多少年没人问啦。”她的脸不住地晃,上唇裹一裹下唇,仰脸看看四周的高楼。“这地方儿原本就叫太平桥来着。”
“地图上写的可不是。”
“地图?”老太太极轻蔑地瞥一眼他手里的地图,说:“早多少年就不这么叫啦。你找谁?叫得上太平桥来的人我全认得。”
“一个女的,三十多岁。”
“三十多?三十多岁的人谁还知道太平桥?”老太太在心里哼了一声。
“她说她常到那座桥上去站一会儿的。”
“什么您说?”老太太嗬儿喽带喘地笑起来,“我都没见过太平桥,早拆啦,我奶奶的奶奶怕都没见着过。”
“会不会现在还有个太平桥,不在这儿?”
“那我可不敢说。我就知道有一个太平桥。”老太太一路笑着走远了。
海潮淹没了太阳,接着又呼唤月亮。
“晓堃说这不可能。晓堃说,好多年以前她和天奇也是这么打算的,他们结婚的时候都以为是找到了这样的地方。”
“是,这我都知道。”男人说。
“后来证明不是。后来证明这不可能。”
“他们不能,不证明这不可能。”
月光很亮。月亮里那些稍暗的部分,据说是“海”,是一片荒原。“阿波罗”带上去的那座人类的标志就在那荒原上。
“也许我们也是被什么更高的智慧送到地球上来的,为了一件我们不可能理解的事。”
“这很可能。很可能我们也是一种标志。上帝把他的动机藏起来了。”
“你最近又写了吗?”女人问。
“小说?没有。我不知道上帝是什么动机。”
“不管是什么动机,我们来了。人,来了。晓堃说,来了之后发现太孤单……!你等一下,我的梦又想起一点儿来了。我出了森林,在一条路上,走,一个人,看见很多房子很多非常漂亮的房子……对,我想起来了。我走进那些房子,房子里没人,所有的房子里都摆设得非常华丽,床啊桌椅啊灯呀地毯呀都布置得非常舒适,可是没有人。”
“然后呢?”
“我看遍了所有的房子,都没人。”
“然后呢?”
“我直发慌,使劲喊,还是没有人。没有人。”
“然后呢?”
“记不清了。”女人叹口气,看着月亮。
月亮挑逗着海,海便不得安静,焦灼地涌荡。这是潮汐,是月亮和海的摩擦。在月亮和海之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这力量开始于何时是一个问题;这力量将结束于双方的安息之日,是没问题的。
“我有点儿明白我的梦了,就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到处找人。晓堃说得真对,最后找到了爱情那儿。”
“天奇也没有说错。天奇也是这么说的,也是真心这么去做的。”
“可是能够互相彻底理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都戴了假面具。在父母那儿是一种,在朋友那儿又换上一种,在男人那儿一种,在女人那儿又是一种,大家都把自己包裹上一层东西再见人。”“这我们已经说过了。”“最后就只剩了一个指望,爱情,一个彻底自由的地方,什么都可以说,什么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这太难得了。”“可这不可能。”“他们没做到,并不证明不可能。”“你就像在海上,在无边无际的水呀浪呀里,漂呀颠呀摇呀想找到一个岛。把船拴起来,你躺在沙滩上也行,礁石上也行,不遮不掩地随心所欲地歇一会儿。连男女之间赤身裸体地在一起,连那种事都是一种象征,彻底的给予和彻底的接受,整个一个人整个一颗心,不需要任何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掩饰,不需要,完全不需要。”“这太棒了,你知道吗?这太棒了。”“可以随意说点儿什么,不必用脑子,不必思前想后的怕哪一句说得有损自己的形象,又怕哪一句显得不够尊重对方。”“这不是不可能的。”“是不可能,晓堃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