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第9/22页)

后据詹牧师的儿子了解,那个小伙子确实是知道了詹牧师的身份,没敢来(那时詹牧师正因其历史问题而受监督)。

詹牧师的儿子以为我也是这样一个小伙子。

“不,”我说,“我是报社的记者。”

詹牧师的儿子疑惑地看了看我,便到书架旁翻腾那些书去了。他找到了一本书,立刻沉了进去。

许久,我问:“你是?”

“他的儿子。”他对着书回答。

“我是说,你在哪儿工作?”

“陕西。”

“回来探亲的?”

“不。回来流窜,长期流窜。”

“户口还在陕西?”

“对。”

“应该想想办法,办回来。”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说:“太费事,算了。”

“可这很重要。”

“你跟我爸爸的观点倒很一致。户口、文凭、证明、证件,一张张小纸片!”他忽然笑起来,把他正看着的那本书举到我眼前。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是人起源于户口呢,还是户口起源于人?”他问我。

“当然。”我说。

“我们家老头儿要是也能来这么一句‘当然’就好了。他从来不明白,什么起源于什么。”

“可是他身边应该有个亲人。”

詹牧师的儿子不说话了,一连抽了两支烟。之后他看了看表,开始从书包里往桌上掏东西:麦乳精、蜂蜜、果汁、蛋糕和几瓶药。

“告诉我爹,这些药要坚持吃,对他的肾和血压都有好处。我还有事,得走了。”

“他大概就快回来了。”

“劳驾。再说我们老少二位一碰头,痛快的时候少。”

他又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忽然飘落出两张纸来。他捡起来,看了看,哧哧地笑个不停。“你看看这个。”他把那张纸放在我面前,走了。

好像是写给谁的一封信,一看便知是詹牧师的手笔。信的开头一两页大约已经丢失,现把残余部分备忘于下:

……论文的题目为《古代佛教思想的来源与发展》,一九四五年获史学硕士学位。以后两年又翻译和撰著了几本小册子,如《世界三大宗教》《宗教与哲学》《信仰论》,等等。原计划还要写《中国思想史大纲》和《简明宗教史》等,均因题目较大,所需资料一时难以具备,又逢内战,生计艰难,此计划一直未能完成。

解放后,因加强了政治思想学习,遂改变原来计划,转向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大有收益。后又经农场劳动锻炼,搞通了思想,自动退出宗教团体,努力追求进步。不料,正当可以为社会主义祖国贡献力量之际,我患了风湿病,不得不回家疗养。一病多年。养病期间,我仍坚持学习、研究。研究范围:1.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2.革命史传;3.心理学及教育学;4.文学艺术。(写过一些革命诗歌,手稿均于“文革”中烧毁。)

因我早年曾走过一段弯路(做过牧师,并与一些外国人有过交往),“文革”中被隔离审查过一年多。住过牛棚。后经内查外调,弄清了历史,确认我没有任何政治问题。之后又参加了清理阶级队伍学习班,从事人防建设。学习班毕业后,我决心做个真正的劳动人民,经街道居委会推荐,当了六年临时壮工。尽管工作繁忙,业余时间我仍发扬雷锋的钉子精神,读书看报、学习、钻研。“四人帮”被粉碎后,我和全国人民一样,感到欢欣鼓舞。(我参加了庆祝游行,我背着一面大鼓,走了三十多里路。)我深深感到……

〔注五〕此处可能还有一页,已丢失。

……我的思想更为活跃,对“四化”问题,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初步拟就了全面规划,成竹在胸,切实可行。然则报国无径,献策无门,诚恐古稀将近,时日不待,一旦逝去,遗恨无穷。无奈毛遂自荐,为国为民,甘作犬马,荣辱毁誉,置之度外。如蒙先生引路,得以有所作为,功成之日,死亦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