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第11/22页)
所以读者可以相信,詹牧师只是想写几篇“黑色幽默派”小说,绝不是想拉帮结派乱我公安。其动机之纯粹,我愿以头作保。
“我有些作品要发。”詹牧师羞怯地低声说。
“哦?在哪家刊物上?”
“不不不,我是说……”他的脸红到了耳根。
当时我又在詹牧师家吃午饭,不过这次是我买的酒和菜。编辑愿意结交作者,正如作者愿意结交编辑一样,彼此彼此。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一个老知识分子照直开口求人,是“难于上青天”的。
“什么体裁?”
“小说!”他连忙说。
“能大概讲一讲吗?”
“嗯……你了解‘黑色幽默派’吗?”
我一时只想起了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和一个叫小伏尼格的人。
“不——”詹牧师宽厚地笑了,“黑色幽默派绝不是外国人的发明。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嘛。你以为《儒林外史》中没有黑色幽默吗?你不觉得鲁迅也是一位黑色幽默派大师吗?阿Q的处境怎么样?不正是又可怕又可笑又无可奈何吗?”
〔注八〕“黑色幽默”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重要的文学流派……作为一种美学形式,它属于喜剧范畴,但又是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变态的喜剧……其作品,常以夸张、超现实的手法,将欢乐与痛苦、可笑与可怖、柔情与残酷、荒唐古怪与一本正经糅合在一起……“黑色幽默”的产生是与六十年代美国的动荡不安相联系的。
——《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1982年5月第1版
“就像中国的围棋,”他又说,“被日本人学了去,倒又反过来向我们趾高气扬。”
“吃吧。”我只得指着桌上的小腊肠说。
“啪!上来就在中央布一子,谁的发明?”
“当然。”我说。真的,到底是谁的发明呢?
“世界上最短的微型小说是哪国人写的?”
“当然。”我吃了一片小腊肠。
“世界上最早发现飞碟的是哪国人?”
“当然,当然。”
“世界上最小的小提琴还不也是中国人造的?!”
“吃吧,吃吧。”我给詹牧师也夹了一片小腊肠。我不懂乐器的制造。
“针灸是中国人发明的,这总是公认的吧?可如果我们再不认真研究,早晚美国人也要来指教我们了。”
“中餐也是比西餐好,连外国人也承认。”我对烹调挺内行。
“黑色幽默也面临这个问题。吴敬梓不知要比小伏尼格大几辈儿呢!当然,我们不妨大度些,就算那是美国人的首创吧。我从来不主张纠缠历史旧账。但外国人办不到的事,中国人可以办到,何况外国人已经办到了的呢?中国人更没有理由不办到。我想起写黑色幽默派小说来,也就是为的这个。”
“行吗?”
“信心告诉你主是什么,主就是什么。”
在我们的交往中,这是詹牧师唯一一次主动提到主。
“那么主是黑色幽默的了?”我说。
他顿时愣住,尴尬地吃了一片腊肠,接着又吃了两片。
我赶紧说:“我不过开开玩笑。”
他疑虑地瞅了我一会儿,说:“我也不过打个比方。”他又看看窗外,小声提醒我:“咱们这是在屋里说。”
〔注九〕“咱们这是在屋里说”一语,同时兼备三种意思:1.在外面不能这样说;2.咱们现在说的,外面的人并没听见;3.咱们之间是了解的、信任的,谁也不会出卖谁。
〔注十〕自“文革”以来,詹牧师是忌讳别人跟他谈主和宗教的。读者慢慢会抱怨,一篇关于牧师的报告文学,涉及宗教的地方太少了。其原因正出于此。
“信心当然是重要的。”我说。
“很重要!而且‘黑色幽默’有什么难作呢?总共两个特点——黑色和幽默。也就是让人既感到可怕又感到可笑。这难吗?笑话!外国人不过是故弄玄虚,而我们有真实的生活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