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第31/49页)

我在阿楚家待至很晚,也没有什么事做,一起看电视。只为娱乐(不是娱乐版)而看电视,相信这对阿楚是稀罕的。病一病多好,什么享受应有尽有。连堂堂男子汉也奔波向她赔罪。

回到家时已是十二时半。

于跋涉长途中,我已奋力锁起一头心猿,关禁一匹意马,以后对女友一心一德。如花只是幻影,我对她,口号是“日行一善”;原则乃“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发誓不会。

我发誓不会。

训练自己的坚毅精神,相信再次面面相觑,不会不好意思。

打开门,欲亮灯,但灯掣没有着。两三下之后,始发觉是停电了。

我把姊姊家门敲了一阵,借来四支红烛,把它们一一燃亮,顷刻之间,小小的房子就荡漾着一片红光,幽幽摇摇,是是非非,迟迟疑疑。

窗外,是出奇地冷静窥照的寒月疏星,益显得人间晃荡。同样的星月,窥照不同的人,时间,又过去了。

“永定,为什么这样晚?”

烛影之中,只见如花在。睫毛闪动的投影,覆在脸上,像一双手,拂来拂去。

“你来了?”

“来了很久。你到何处去?找不找得到?”她轻轻地问。

但,我的时间用作破镜重圆之上。忘记了如花未圆之愿。

“还没找到。”声音中有几分歉意。

“永定,我很害怕——”

“不要这样。”

“我再也找不到他吗?”

“找得到的,”如今反过来,变成我的信念,“他在人间,你放心。”

“不,我不相信我俩可以重逢。变迁如此大,一望无际都是人,差不多的模样,差不多的表情。也许是我的奢望,这是一件艰难的事,几乎是没可能的,根本是没可能的。只怪我自己,拿得起,放不下,弄到如今无可救药。”如花后悔了吗?

悔不该,惹下冤孽债,怎料到赊得易时还得快。红烛的眼泪,盈盈堆积,好似永远都滴不完,但她的眼泪,一早消逝在衣襟,埋在地毡,渗入九泉。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伤心的鬼。

在空白的一刻,电话铃声响了。

如花愕然抬头。

“是停电,但不关电话的事。”我解释得不好,“电话,是另外的一些电。”

同样的电,却是两个世界。

同样的故事,却是两种结局。

是阿楚。

“阿楚,我们这里停电。你那边呢?”

“隔那么老远,怎会有相干?”

“是。”

“——电是不会,但人是会的。”

一下子,关系拉得极近,谢谢爱迪生。

“如花在不在?代我向她说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若不是,始终都不是。’你会说吗?好好地劝她。我不应该给她脸色看。”阿楚收线后,我第一次发觉,她是一头好心肠的狐狸。但我担心她乖下去,她这种女孩,不可以乖,一乖,便令人失却乐趣。

我不要她觉悟。她做了好人,我做什么角色才对?

如花见我犹握住听筒怔怔地出神,也不追问,只静静望着我。

“我女友。总是令我担心,她有时对我好,有时对我不好。”

“她爱你,才故意对你不好。”如花安慰。

“但既爱我,为什么故意对我不好?”我不明白这么迂回的羊肠小径的道理。

“十二少也故意对你不好?”

“——”如花不理睬我,“爱是很复杂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