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第30/49页)
“真是时运低,遇鬼之后,你病了,我又受伤——”
“你受了什么伤呀?”她边写边问。
我便把那灾祸重述一次——当然,如花为我冰敷的一节绝口不提,其他的……也绝口不提。我学得油滑了,把伤势和痛苦形容得十分详尽,活灵活现。末了还说:
“现已不痛了。我不是要你同情呀。”
“我也没要你同情。”阿楚沙哑着老牛一样的嗓子说,“有什么关系?”
“阿楚,”我实话实说,“我们和好吧。趁你生病,没气力吵架,我们就不必再吵下去。你这样的嗓子,再努力吵架,很快会哑掉,不如修心养性……”
“嘿——”阿楚啼笑皆非,“世上哪有男人这样认错的?”
“我这好算认错?”
“你惹我生气,还不算错?”
“你也惹我生气——”
“总之一切都是你错!”她激动了。
“不,”我道,“——但算了。对不起。”
病中的阿楚,比较软弱,眼圈一红。
“阿楚,”我的声音充满温柔,“难道你没有信心?你以为自己斗不过一只鬼?”
“你不可以爱上她。”
“我发誓不会!”
“她无处不在,”阿楚忽然孩子气地质问,“在你洗澡时突然出现,你怎办?”
我联想太多,十分腼腆。
阿楚下定决心。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表情:
“永定,我决心尽力帮她找到十二少,早日找到,她心息了,便早日离去。真的。”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哼,你算大丈夫?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你不是大丈夫,你连小丈夫也不是——”
“是,”我很悲哀地说,“我只可成为人间的一名丈夫,不论大小。但凡男子都可成为丈夫吧。”
“你以为?”
“不是有成语说‘人尽可夫’吗?”
阿楚笑了。浓浊的感冒鼻音,令我也忍俊不禁。我递给她一颗奸人糖,乘势抓住她的手。她也不挣扎,只是狠狠地说:
“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你得意啦。”
一发狠,阿楚咳了几下。我拥抱她,病猫永远比老虎可爱。这病猫的毛发又那么短,刺手的:“你努力地病吧。”
“因你对我不好,我已把全部精力消耗于一场病中,再也不能了。”
然后,她静静地,哭起来。扁着那张曾得理不饶人的嘴,里头有唇枪舌剑,针言刺语,如今半招也使不出来。
“你以后不准激怒我!”她命令。
“遵命!若有再犯,请大人从重发落!”我十分认真地答,表示听话。
男人一生中,总是遇到不少要他听话的女人,稍为地听话,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总是希望男人都听她的话,好像没这方面的成就,便枉为女人了。什么是“话”?什么叫“听”?归根究柢,没有爱,一切都是空言。没有爱,只成了鸣的锣响的钹。
我与阿楚的感情,忽地向前跨进一大步,实是始料不及。
三天之内,波谲云涌,跌宕有致。
阿楚的妈妈买菜回来,一点也不发觉我俩龃龉。只留吃饭。为了一顿团圆饭,我巴巴地自沙田把稿带回报馆,然后又巴巴地回去。饭后,见伯母在洗碗——是的,要有大量的爱,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厨洗刷那堆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