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第14/18页)
杀人是一朵荷花
杀了 就拿在手上
手是不能换的
一开头就是“杀人”!短短三行,出现了两个“杀”字和两个“手”字。如果把这两个字连起来,就成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有名词:杀手。可想而知,很少读者会乐意去面对这个不祥的词语,但它是这首诗的诗眼,若要解读诗歌,就不能绕过。
将“杀人”这一残酷的动作比喻为优美的名词“荷花”,除了技艺上的考虑,更强化一个曾经单纯率真的诗人即将发展成一个夺人性命的恶魔的人格反差,而用“荷花”这一美好事物为意象,也多少还能令人联想到当年“童话诗人”的身影。简而言之,“杀人是一朵荷花”表明的是当事者的变态心理,他把“杀人”这么惨烈的事情也视如荷花一样美好;后面的“杀了就拿在手上/手是不能换的”两句,则强调了杀人行为的独特性。杀人的方式有千万种,每一种都各不相同,《新街口》展现的就是这种残酷的美学。
姑且撇开顾城夫妇之间的爱怨,单从技术上说,杀人也是一种独特的美学。在古代,刽子手执法时,同样是刀,同样是人的脖子,刀的锋利程度与刽子手的力度稍有不同,其结果就有天壤之别。事前打点过执法者的,可以死得很爽快;让刽子手不高兴的,可能就会死得很难受、很难看。我猜测,诗歌标题“新街口”也许就是古代执行死刑的地方。
一句话:这首诗是诗人内心思想的反映,在写作的时候,诗人的心理已经产生变化,人格在扭曲,不复有以前人们熟知的“童话诗人”的单纯。
在顾城后期的诗歌中,“杀人”这一意象并非罕见,《我把刀给你们》一诗把死亡写得更绚烂,也更阴森:
我把刀子给你们
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
像花藏好它的刺
……
再刻一些花纹,再刻一些花纹
一直等
凶手
爱
把鲜艳的死亡带来
在这里,“凶手”的残酷行径被比喻为“爱”。的确,“杀人”这一行为也是一种艺术,其中就包含了“爱”。更重要的是,“爱”却带来了“鲜艳的死亡”。联想到顾城的人生经历和最终结局,我们无法不服膺于诗人的预感。顾城的一生,不就是在“爱”中纠缠,顾城向自己的妻子举起斧头,不就是因为曾经的爱已无法挽回吗?
在顾城的诗歌里,还有不少这样的死亡想象:“假如钟声响了/就请用羽毛/把我安葬/我将在冥夜中/编织一对/巨大的翅膀……”(《假如……》)“别问,我累了/明天还在黑夜那边/还很遥远……我累了,真累/我想在你的凝视中/休息片刻”(《归来》);“在秋天/有一个国度是蓝色的/路上,落满蓝荧荧的鸟/和叶片/所有枯萎的纸币/都在空中飘飞”(《净土》)……
有一次,和桂林作家王布衣聊起顾城,王布衣说起了这么一件事:在1986年举行的漓江诗会上,顾城悄悄地告诉王布衣,他最喜欢的诗人是洛尔迦和安徒生,数年后,顾城袭妻案发生。王布衣如此总结道,洛尔迦和安徒生都是木工,顾城也是木工,而木工的工具就是斧头……王布衣的话,不一定完全准确,比如关于顾城最喜欢的两个诗人,应该是惠特曼和洛尔迦,尽管顾城写过两首诗向安徒生致敬。但王布衣的话仍令人内心凛然,一个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一个多次向童话大师安徒生致敬的诗人,他怎么能够与那么凶残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呢?他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禁想起了顾城的短诗《摄》:“阳光/在天上一闪/又被乌云埋掩//暴雨冲洗着/我灵魂的底片”。
顾城和阿橹的行为以及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如同某些学者所说的,昭示了诗人乌托邦的破灭。的确,十余年来,优秀的诗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或者出国,或者早逝。除了顾城和阿橹,因故离世的还有海子、戈麦、方向、昌耀、徐迟、宇龙、杨春光、余地、周建岐、吾同树……死因各不相同,却各有方式和理由。而无论崇高还是卑贱,这些身影会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来的是干净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