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6页)

安德雷娅放下书,开始在炉子上热咖啡。那天早晨一点咖啡都没有,真是令人懊恼。很快,咖啡的香味就充满了阁楼,并且向下弥漫开来,盖过了捕鱼用具和没洗的防水服的气味。地板门打开了,培图尔钻了出来。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胡子,微微斜视的眼睛,鞣制过的动物皮革一般的面庞,就像是恶魔从地狱升入了咖啡天堂,脸上带着近似欣悦的表情。咖啡能完成的可真不是小事。培图尔第一次笑是在他八岁时,巴尔特曾说,第二次笑是在他第一次见到安德雷娅时。男孩总结说:我们在等着看他第三次笑。地板门又一次打开了。恶魔从来不单行。男孩嘟囔了一句。格文德尔一上来,空间立刻就显得小了,他的肩膀太宽了,没有哪个女人能抱得过来。紧跟着格文德尔的是艾纳尔。艾纳尔的块头只有格文德尔的一半,显得清瘦,却特别强壮,简直让人不明白这瘦小的身躯哪来的那么大力量。或许他的力量是来自荒蛮吧,因为他的黑眼睛即使在睡觉时也在放光。

你们来啦。安德雷娅说着把咖啡倒进他们的马克杯。是的长官,培图尔说,他们在胡扯中度过了一整天。他们用不上一整天就扯完了。男孩说。安德雷娅忍着没大笑出来,手中的咖啡杯晃了几下。艾纳尔攥起拳头对男孩挥了挥,带着嘶嘶声说了句什么,差不多有一半让人听不明白。他缺了几颗牙,上唇中间浓重的黑胡须令人印象深刻,头发稀松蓬乱,几乎是灰白色的。他们开始喝咖啡。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床上,屋外天黑了下来。安德雷娅燃起了灯。房屋两边的山墙都装了窗户,一扇框住了山,另一扇框住了天空和海,而它们框住了我们的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能听到的只有大海的起伏和喝咖啡时愉快的啧啧声。格文德尔和艾纳尔坐在一起看一份报纸,安德雷娅浏览着英语课本,尝试着用一种新的语言扩展自己的生活,培图尔呆呆望着前方,男孩和巴尔特各看各的报纸。现在只有雅尼不在。前天他就回家了,那时他们清理完了登陆处。他冲过来自北方的大雨,穿过霜雪,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回家要走六个小时。他太年轻了,要让女人领着他进来,安德雷娅说。没错,跟着他该死的鸡巴,艾纳尔说。他突然显得很恼火。我知道你既无法相信也无法想象,有些男人不仅是肌肉发达、渴望着鱼和女人的下半身,安德雷娅对艾纳尔说,同时却也瞥了她丈夫一眼。

或许安德雷娅知道雅尼带在身上的信的内容。信是男孩帮雅尼写的。雅尼让男孩给他妻子塞斯尔加写信不是第一次了。雅尼曾说,我们一起躺在床上,大家都睡着了时她就读信,我不在时她一遍遍地读。我想念你,男孩写道,醒来时我想念你,抓住船桨时我想念你,拴钓饵时我想念你,敲打鱼时我想念你,听到孩子大笑,问我一些我回答不出而你肯定能回答的问题时,我想念你。我想念你的唇,想念你的胸,想念你的两腿之间——不,别写这个。雅尼从男孩的肩膀上望过去,说道。我不能写想念你的两腿之间?男孩问道。雅尼摇摇头。可我只是想写下你所想的,你肯定会想念她的两腿之间吧?你自己会怎么说呢?我会怎么说……我会说……不,那他妈的跟你没关系!男孩只好画掉你的两腿之间,写下你的气息。不过他想,或许塞斯尔加会看出删除了哪些词,她知道是我替雅尼写信,她会盯着这些词看,等她辨认出删掉的词,理解这些词的含义之后,她就会想到我。男孩坐在床上凝视着报纸,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场景:塞斯尔加读着这些温暖的、温柔的、湿润的、被禁用的词语,她盯着这些词语,默念着这些词语,暖流涌过她的身体。他咽了咽口水,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报纸上,接着读关于内阁成员的报道,关于村里学校校长吉斯利的报道。吉斯利喝酒后身体不舒服,连着三天没有出现在学校里了,他压力很大,除了喝酒还必须教书。左拉出版了一本小说,头三个星期卖了十万本。男孩猛地抬起头,试图想象十万人读同一本书,但是这么一大群人是很难想象的,对于住在这里,住在北极地区的男孩就更是如此。男孩呆愣了一阵,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想象塞斯尔加一边读着这些词语一边想着他,于是赶紧低头接着看报纸。他打开报纸的另一版,上面写着:在法赫萨湾淹死了六个人,他们当时正乘着长型六桨渔船从阿克拉内斯前往雷克雅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