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6页)

刮着西风,他们头上的天空慢慢变暗了。

他妈的。男孩脱口而出。他站在那里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巴尔特已经开始走下山坡了。风在吹,大海在翻腾,巴尔特一心想着黑色的头发、温暖的笑声、比六月晴朗夜晚的天空还要蓝的眼睛。他们来到了海滩上。他们爬过大块的礁石,下午越来越暗的天色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继续前行,在最后几分钟里加快了步伐,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渔民小屋。

这是两间新建的带阁楼的房屋,就在高于登陆处的地方。两条长型六桨渔船倒扣在海滩上,被缆绳牢牢拴着。在房屋旁边,狭长的礁岩一直伸向海里,因此在那里上岸很容易,但是礁岩遮挡住了主要的渔民小屋,它们距离这里的行程大约是半小时。那边总共有三四十间小屋,超过一半都像他们的一样新,也盖了睡觉的阁楼,但是也有很多屋子是早先留下来的,只有一层,船员们睡觉、拴鱼饵和吃饭都在同一个地方。三四十间屋子,或许是五十间,我们已经记不清了,太多的事情都已被遗忘,被混淆:我们也已经渐渐学会信赖感觉,而非记忆。

该死的,除了广告什么都没有。巴尔特抱怨道。他们进了屋,上了阁楼,坐在床上。共有四张床、六个男人和一个管家——一个负责做饭、拿木头烧炉子、打扫卫生的女人。巴尔特和男孩头对着脚睡觉,男孩有时会说:我跟你的脚指头一起睡。但他能做的只是转过头去,脸贴着朋友的羊毛袜。巴尔特长着一双大脚,他把腿翘起来,抱怨说,全都是广告。他说的是村里的报纸,每周一期,每份四页,最后一页经常满是广告。

巴尔特把报纸放到一边,他们把袋子里的每件东西都掏了出来,让生活值得过下去的就是那些东西,此外还有红润的嘴唇、梦想和柔软的头发。红唇和梦想是不可能被装到袋子里背进一个渔民小屋的,这样的东西买都买不到,虽然在村子里有五间商店,到了仲夏,一切都在最佳状态时,商品会琳琅满目。人们或许永远不可能买到最有意义的东西,不可能买到。当然不可能,很遗憾。然而从正面说就是,感谢上帝,这些东西买不到。巴尔特和男孩清空了袋子,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摆到了床上。三份报纸,其中两份是首都雷克雅未克发行的;咖啡、冰糖、黑面包、小甜面包,是德国面包店卖的;从盲人老船长的藏书馆借来的两本书,一本是《尼尔斯·尤尔:丹麦最伟大的海军英雄》(Niels Juel, Denmark’s Greatest Naval Hero),一本是弥尔顿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是罗恩·托拉克松翻译成冰岛语的。还有他们一起在药店从西格尔特医生那里买到的《埃里库尔旅行见闻》(Travelogue of Eiríkur from Brúnum)和奥拉夫松写的英语课本。西格尔特在同一栋房子里同时开了药店和书店,那些书都带着浓浓的药味,只要闻一闻病就好了,不再难受了,谁能说读书不健康呢。你要这本书干什么?管家安德雷娅拿起英语课本翻看起来。那样我们就能用英语说“我爱你”和“我渴望你”了。巴尔特回答。有道理。她拿着书坐下了。男孩拿了三瓶万灵药,一瓶给自己,一瓶给安德雷娅,还有一瓶给雅尼。雅尼还没有来,与艾纳尔和格文德尔一样,他们都打算在白天去各个小屋转转,闲逛,人们会这么说。船长培图尔则一整天待在小屋里,清洗他的防水服,用新鲜的鳐鱼肝反复揉搓,并且修补水靴。他与安德雷娅一起去了一次腌鱼房,他们把帆布铺在数量越来越多的旗鱼上,旗鱼已经堆得很高了,他不需要弯腰就够得到。他们结婚二十年了。现在他的防水服挂在下面,一股强烈的气味从捕鱼用具中间散发出来,然而等到今晚他们出发时,这些衣服就会变得柔软有韧性。培图尔是个喜欢整洁的男人,与他的兄弟古特曼杜尔一样。古特曼杜尔是另一艘船的船长,两人的屋子相距十米左右,但是谁也不跟谁说话,他们这样已经整整十年了,没有人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