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6页)
对,是时候了。巴尔特表示认同。他们上次出海打鱼已是半个月之前了。先是狂风从东南方席卷而来,下了雨,躲过了落雪的地面被雨水打湿,满是泥泞。接着风向变了,刮起了北风,大风带来了肆虐多日的暴雪。暴风、雨、雪,连续十四天,海面上一条船也没有,鱼暂时避过了人类,躲在宁静的大海深处,风暴无法到达的地方,到过那里的只有溺亡的人。关于溺亡的人可以讲出各种故事,至少可以说他们不会抓鱼。他们实际上什么也抓不住,除了海面泛漾的月光。整整两个星期,由于天气的原因,有时人都无法走出屋子去另一间房屋。呼号的大风抹去了四面八方的所有景物,抹去了天空、地平线,甚至时间本身。太久了。自从修补好需要修补的,拴好鳕鱼鱼钩,放下钓线,放下与心灵和情欲有关的东西之外的一切纠缠,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会有一两个人在海滩游荡,寻找能当鱼饵的贻贝。有人利用这段时间制作东西,修补防水服,但是被束缚在岸上的日子会很长,会延伸到无尽。最容易忍耐的等待方式就是打牌,不停地打下去,只在需要上厕所时才站起来,蹒跚着走到大风里,在海滩上的礁石间解决问题。可是,有些人太懒,也可能内在不够美好,他们并不想费事走下海滩,而是直接把屎拉在屋子附近,然后在回到屋里时对看门的说:交给你一项任务,伙计!男孩就是看门的,必须把屋子周围打扫干净。他是最小的、最弱的,在摔跤比赛中谁都打不过,于是这个工作就被派给了他。生活通常就是这样的,那些不够强大的人不得不去清理别人拉的屎。
两个漫长的星期,等到天气最终好转时,世界就好像又回来了。看哪,天空就在那里,所以它是真实的、是存在的。地平线也是真实的!昨天,风暴的威力已经减弱了很多,他们能去清理登陆处的石块了。他们往下爬到那里,从两座房屋中出来了十二个人,两队船员,忙着搬开被大海抛上岸的大石头。下面的卵石让他们站不稳脚,蹭破了皮,直流血,他们在湿滑的海边干了六个小时的活儿。这个早晨风从西方吹来,虽然不大,但是刮西风的时候常常会起浪,因此不能出海。看着海浪泛起的泡沫和远处似乎平静得适合航行的海水,真是让人感到羞愧甚至屈辱。不过,想到鳕鱼会在西风中躲起来,会消失不见,人的脾气也就平和了,而且这也为大家进城提供了很好的理由。渔民们成群结伙地离开房屋,海滩挤满了人,山边也尽是在攀爬的人。
巴尔特和男孩有时会瞥一眼前面的人群,从而调整自己的速度,离人们更远而非更近。最好就是只有他们两人结伴同行,他们要谈的独属于他们的东西太多了——诗歌、梦想,那些让人彻夜不眠的事情。
他们刚穿过“不可逾越之地”。从那里走回到渔民小屋大约需要半小时,路途中大部分是多礁石的海滩,海浪拍击着那些礁石。在下山时他们停了下来,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遥望十多公里外的远方。在峡湾的尽头,在对面的白色海滩,冰冷的蓝色大海不耐烦似的翻滚着。雪从来不会从这里彻底离开,没有哪个夏天能完全让雪消融。然而,只要是能形成海湾的地方,就会有人居住;只要是能接近大海的地方,就会有一座农场。在仲夏,农场周围的小片田野会变成绿色,浅绿色的草地延伸到山边,黄色的蒲公英在草地中闪着光。而在东北方向更远的地方,他们看到更多的山峰耸入灰色的冬日天空:斯特兰德斯山(Strands),世界的尽头。
巴尔特放下袋子,拿出一瓶黑死酒,两人都喝了一大口。巴尔特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向左边,直接看着大海,深深的、幽暗的大海。他丝毫没有想到世界的尽头和永恒的寒冷,而是想起了黑色的长发,它是怎样被一月初的风吹拂过她的面颊,世间最珍贵的那只手又是怎样把它捋到一边。西格瑞特,巴尔特默念着她的名字,内心颤抖了一下。男孩追随着朋友的视线,也叹了一口气。他想在人生中有所成就,学一门语言,看一看世界,读一千本书。他想寻找事物的核心,不论那是什么,他想找出是否会有核心。但是有时,在艰难的出海捕鱼结束后他会浑身僵硬酸痛,在牧场劳作十二个小时后他会又湿又冷;也有时他心事重重几乎无法振作,这时是很难思考和阅读的,那么要抵达核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