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33/41页)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是他的同类人,他认识到:他的同类并不存在,就我所知,在他的故事接近尾声时,他这样给自己说,早就不再抱着也许与生俱来的高傲。在一种间隔期间,在他蘑菇痴儿生涯的高潮时期,这种高傲简直变成了一种盛气凌人。
高傲与盛气凌人消失殆尽——尽管如此,他觉得自己是个独来独往的寻宝者,孤独的寻宝者名副其实。独立自主的人,他曾经是,依然永远是,即使只是在那些心醉神迷的时刻里,在那些日益短暂的、顷刻间就变得十分苍白的、而且更糟糕的是变得无效的时刻里。“独立自主的人”则意味着:无论我在哪儿,我和我划定的圆圈、螺旋形和椭圆都是我的地盘。这块地盘是我的,任何人都不允许在这里打扰我。你最好从我的寻找领域里消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你这个奴隶的灵魂滚开吧。由于他恰恰在孤独中重新考虑自己的声望和举止,它们才起作用,他不用特意呼喊出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辱骂之词(尽管他又穿起得体的西装,但只是手指甲上沾的森林泥土再也无法弄干净了,因为泥土已经那样深地钻进去了)。
他要求不让任何人打扰,看样子,仿佛这意味着,他正在干一件特别棘手、又十分必要、并且为了公众的利益而不可推卸的工作。要是这个工作受到妨碍的话,就会是个不幸,一个永远的不幸,对公益事业而言如此。此外,仿佛他本人也会跟着遭殃的。是的,好奇怪,或者正是很可怕:在心醉神迷的时刻,他同样也感到恐惧。感到恐惧,因为在这时,这个作为一名特殊的大地测量师的人独自做出这样的测量和球面运动,穿梭在丛林里,拥有世上一切时间,并且表现出背后突然再也没有了时间——似乎脱离开了时间——,这时,他就感到害怕,他的时间似乎到头了。“你真可恶,虚伪的光明使者!”
这样的情形后来也发生了,且最后天天都这样。他那探寻、研究以及发现的心醉神迷每次都面临着突然转化成惊慌失措。他感受着这样的情形,仿佛这是一种无法比拟的仪式,开头美好,温暖心房,然后不知不觉变得可怕而冷漠,超越他本人。这种可怕,他寻找得越长久,可怕就会越强烈地袭击他(他寻找和发现一天比一天更有成果),因为面对一味的寻找和继续探索,他觉得空间变得越来越狭小,最后缩小成一个个点,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如果说他的寻找以前是开拓环境的话,那么现在找到,特别在大量的情况下,就使得环境缩小了。终于有了一次独一无二的发现曾经是多么的美好惬意啊。可如今,这不再是空间了;这意味着:告别了空间的感觉。在一种间隔期间,他的目光游戏般地游移在树梢、树冠、超然至上的苍穹和尽可能遥远的地平线上,这样来迷惑自己还拥有空间感——,并且如此早早地错失了它,也是因为这样的目光短得要命,任凭他投来投去,永远都不会变成观察;就在它们要获得某些连续性之前,便已经被他中断了。他又回到这个点或那个点的张望中,甚或直瞪瞪地盯着眼前。他从东南西北的主人变成了点的奴隶。是的,奴隶,这就是此间的他。
伴随着如此错失的空间,宇宙的规则的一部分?几乎日益加剧的时间窘迫感渐渐逼近,随之而来的是困境,接着是不合时宜。奇怪的是:他的时间困境,他所称道的“时间桑拿”,并非缘于他拥有太少的时间,而是太多——空间感的丧失缘于他度量感的丧失。另外奇特的是:偶尔还使他保持镇定的东西,恰好就是变得恐慌的外部世界,使他恐慌的大自然。在暴风雨或者狂风大作时,那些时间和空间被弄得混乱不堪,不是存在于他的内心,而是存在于外面,存在于外部世界。这样一来,他把这种情形感受为一种非同寻常的游戏,感受为对他内在的虚幻和伪装具有解脱作用的反运动;在树枝冲下来的当儿,在受惊的鸟儿迎风乱窜时,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他感到自己很安全;他虽然继续在张望和探寻(仅仅还在某些地方,而不再是一个劲儿地向前),在一旁和树根前,但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属于那些在慌乱的世界里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的时间与空间的一部分;他找到了令人羡慕的宁静;他大开眼界,即使掉落的树枝擦肩而过,或者闪电使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大吃一惊之后的片刻,他甚至看得更敏锐了。他这样分别所看到的,就像以前一样,是被一种表象包围着——无论如何不是一个点。恰好就在这混乱世界的荒芜中,他的地方感又回来了。恰恰作为误入迷途的人,此时此刻,他变成了发现者。